她甚至在想,阿姐如此每日煎熬蹉跎,是不是自己太過自私......
死寂春夜,有人不眠,有人掙紮夢魇。
宮城之中夜靜如魅,西内苑龍武軍駐紮處,一排漆黑房中唯有一間亮着燭燈如豆,于寂寂長夜尚不肯滅。
順着那如豆燭火看進去,衛勉被汗濕透的臉隐在燭火之後,漆黑眼底映出火苗,恍似血淚在湧。
這幾日,夢魇越發厲害,尤其是那日從安義殿出來後,幾乎無一日可安睡。
那雙眼睛出現在夢裡,看向自己時帶淚,可等他伸手想去拭淚時,又被那雙眼睛躲開。
夢裡,他終于終于看見,那雙眼睛的主人,樣貌當真與行雲閣宮女阿音一模一樣!
隻是......
夢裡的人似乎年長幾歲,少了幾分天真稚嫩。
額上一滴汗砸進燈油裡,吓得火苗一晃,險些熄了。
衛勉咬牙,想起方才夢中所見,心裡分明覺得羞恥可憎,臉上卻漸漸染上紅暈。
他想忘掉,腦中反而不斷重演:夢中夜雨琳琅,燭燈搖晃的房内,自己背抵門扇,垂手在地似是負傷。頭一次,他在夢裡看見那個宮女阿音,一步步走向自己。
沾雨的衣裙滴水,每走一步就滴答一聲,一下又一下,砸在他心上。
他看見她走過來蹲下身,憐憫般看着自己,将手心一粒藥丸含在唇間,朝自己貼近。
眼看那唇瓣含着藥丸越來越近,他咬牙躲開,卻見阿音看着自己,眼神在問為什麼。
他答不出來,渾身像被符咒禁锢。眼睜睜看着阿音伸手摸上他的唇,随後一指撚開,“不要?那便算了。”
夢裡狂縱,衛勉盯着那雙眼睛,竟挺腰迎上去,一口含住她唇間藥丸。
怪夢驚醒,衛勉從床上坐起,渾身燥熱,更讓他覺得自己是畜生。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那雙眼睛,那個人,那些記憶......
衛勉斂眉沉思,卻聽門外忽然響起一聲短促叩門,他起身走到門後,貼着門扇問話:“何人。”
叩門之人低聲回道:“衛司戈,老師請您山池苑相見。”
門扇内外一時都靜下來,随後燭燈熄滅,門扇打開,一身墨色勁裝的衛勉站在門後,面上覆半張漆色面具,深邃的一雙眼,被月光照亮。
叩門之人對他行禮,低低道:“老師已在山池苑等候。”
夜靜如斯,一切舉動都當萬分小心。去往山池苑走不得宮道,隻能從各宮小道穿行,龍武軍巡邏宮城,對宮中各處了如指掌。隻是在前面引路之人,似乎比衛勉這個龍武軍對宮中小道更為熟悉。
兩道墨色身影于暗夜穿梭,腳下如飛,很快便到了宮城西北角的山池苑。
山池苑偏遠,比行雲閣更甚。此處是宮城最西北,初時是天子及皇族子弟飲茶對詩之地,陛下登基後大建行宮,加之對詩詞雅頌不喜,這地方也就漸漸荒廢了。
山池苑黑洞洞的,隻有最深處隐約燃燈,看不分明。等到離那燈火近了些,引路的黑衣人停在廊下,躬身請衛勉過去:“老師在裡間溫酒以候,衛司戈請。”
春夜暖酒,聽起來文雅浪漫,好不怡人。
衛勉微一颔首,從引路人面前走過,伸手推門前将面上半截面具摘下,收進衣領中。
推門聲很輕,輕到殿内宮燈都沒有絲毫晃動。門扇推開的一瞬,衛勉餘光看到方才引路的黑衣人已經退下,山池苑恢複暗色一片,除卻門内流瀉出薄薄光亮,再無人氣。
衛勉走進去,熟門熟路到了裡間,入眼便是一道八扇屏風,屏上繪出大乾河山,壯闊美極。
屏風上映出人影,端坐案後。衛勉進來的一瞬,那人影微微仰頭,看向衛勉,溫聲道:“如此夜深,沒有擾了文若好夢吧?”
衛勉輕笑走近,在屏風相隔的桌案後坐下,與那人隔着屏風說話:“我還以為,老師這幾日不會見我。”
一聲輕笑後,屏風被收起,隐在屏風後的人露面,舉了一杯溫酒遞給衛勉:“上好的烏程酒,專門留給文若的。”
衛勉接過酒盅一飲而下,溫酒穿喉,先前夢醒的燥熱羞愧緩解不少,“老師深夜見我,可是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