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娜卻開始歸家,看見黑得像南亞某國低種姓的心愉,大吃一驚,“你幹什麼了?這裡好像沒有煤礦産業吧?”
她比過去诙諧許多,心愉露出兩排白牙笑,趙叔的照顧,讓她每年看兩次牙科醫生,一口健康整齊的白牙就是效果。
汪明娜更嫌棄了,“像黑人牙膏商标。”
心愉将這幾天經曆一五一十講給她聽,本意想她也找份工作,不靠趙叔供養整日閑晃,至少向社會學到一手本領。
汪明娜聽後卻說:“這樣折磨自己,你是要學這裡的新時代女性是不是?一切伸手向社會要,穿上婚紗嫁給自己?”
心愉頓覺說了也白說,像雞同鴨講。
汪明娜自問自答似的說給自己聽,“我要是粗糙成你這樣,他才不會要我。”
心愉怪自己理解有偏差,她險隘地認為隻有累得死去活來才算正經工作,天寬地闊,工作也分很多種,都需與人打交道,傍在一個人身上,哄得他心甘情願憑什麼不算一份工作?
親身經曆才知道,使出萬般解數讨好伺候一個人有多難,情人與金主也是變相的員工與老闆,誰都不該覺得誰更高貴。
心愉時隔良久才又凝神看汪明娜,面皮緊緻,連一點毛孔也無。
汪明娜看明白了她意思,解釋說:“痛得很,又打針又拉皮,有錢人為了一張臉照樣受罪。”
心愉又端量她身材,不是遮肉的黑衣寬炮,束身的白色連體裙,她真瘦了。
“一個星期五次,健身房一堆女人甩開膀子跳,一擠進去全是白花花的肉,看久了就像進了菜市場肉類區。”
真和以前不一樣了,過去最恨别人口氣裡一星半點,有意無意的暗示她老,現在不,開放得願意拿自己熱場子。
可心愉懂她脾性,願意勇敢示老,隻因為自覺并不老,真再過一二十年,皮松了,臉垮了,隻會不服氣地找出比自己更顯老的同齡人突出自身。
“心愉,”心悅說,“黑夜中我隻能看見你白牙。”
心愉連對鏡自憐心情都沒有,嗯嗯啊啊說幾句,已進入夢鄉。
經此一役,心愉下定決心,除非餓死,否則堅決不做無雙休工作,她師傅發現她自舅媽處耳濡目染的貨比三家,精打細算功夫後,像發現她天賦,決定好好培養她,本以為奪得青睐會輕松些,沒想到社會大學要教她的更多了。
每個星期都像長跑比賽,周末就是終點,到達之前隻能死捱。
這個星期,她發毒誓要睡上兩天兩夜,任梁施施死纏爛打她也要做到鐵石心腸和床鋪共度。
到了星期五,師傅對她這一周很滿意,以前一小時放她回家,心愉感激涕零。
還沒趕上地鐵,那邊電話已經轟來,看見來電姓名,心愉恨不得把手機扔出去。
電話一接聽,對方劈頭蓋臉問來,“你下班沒有?”
心愉嗯嗯啊啊,不想正面回答她。
“我們就在你家附近咖啡館見面。”
拒絕還未出口,對方已不容拒絕,搶先挂斷。
施施比心愉更早到。
心愉疲憊地問“又怎麼了?我大小姐。”
“昨晚回去,姨媽姨父問我想到哪國念大學。”
心愉不以為意,“國際學校的學生畢業不就是朝國外的大學走嗎?不然,”她眼含隐意地看施施一眼,“參加高考,你會是人家對手嗎?”
連心愉自己以優秀畢業生從母校初中畢業的都不敢保證自己兩年後參加高考能有個看得過去的成績。
“你怎麼老是諷刺我?”話說得太坦率,施施下不來台卻又找不出話辯駁的,隻能耍無賴。
“實話難說,實話難聽。”
“你根本不知道,”施施喝一大口冰水,“我在跑業務,前幾天見外國人,太惡心了,他們對東亞女人思維還停留在《蝴蝶夫人》時期,總想讨點便宜占!”
“做生意就是這樣,賣方想要從買房身上讨得便宜,賣方何嘗不想?你師傅發現沒有。”
說到這,施施怒火燒得更旺,“她默認!她也是女人!”
心愉問:“掀桌子沒有?”
施施瞬時癟兮兮的垂下頭,凄涼道:“沒有,想不到我也有靠色相犧牲的一天。”
心愉聽出言外之意,“意思是訂單達成了
施施卻無一絲一毫興奮,“我隻希望靠我自己能力。”
有父母輩輝煌在前的後代都希望别人不帶長輩光環看他。
同理,吃到美貌紅利的人,也想别人撇開外表去看他靈魂。
殊不知,世界上多得是一無所有的人,擁有的人看不見缺乏的人眼中的豔羨,還兀自哀歎庸人看不見他們内心追求。
“就當是美貌變現,長得好也是天賦,不然挂着張漂亮面皮,又發揮不了作用,光讓人賞心悅目有什麼用?再說,一個人一輩子都沒靠長相得到點好處豈不是太可悲?”
“你有一張利嘴,來業務部門要不了多久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不如說我命賤得像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最近還好嗎?”終于肯分出心關心朋友了。
“托賴,畢業若是進入貴司風吹日曬幾年,憑光島這豔陽,皮膚癌是沒得跑了。”
“老外也這樣說,問我願不願意到北美發展。”
“告訴你無所不能的姨父,拓展加拿大業務,貨自東南亞發出。”
這一聊聊到天黑,王叔到後,各自回家。
暑假樓媽也要在家帶孫子,忙得兩頭跑,力不從心,菜式也比以前少,反正自己和汪明娜也少有在家,心愉幹脆告訴樓媽,就待在自己家,有需要會提前讓她過來。
樓媽是厚道人,這樣輕松地拿工資反倒覺得不踏實,改成兩日來一趟,做好飯菜放冰箱裡,打掃好家務再離開。
心愉講給施施聽,施施說:“誰還要生兒子?伺候完親生的還要伺候外來的,完了不夠還要伺候他們生的。”
“可樓媽從不叫苦,她忍受生活發生的一切。”
“老式女人都這樣,”施施說,“她們的承受能力多過我們萬倍,我太奶,十歲成為孤兒,上面姐姐不争氣,下面還拖着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硬是靠她拉扯大了,兩姐妹嫁了人,都連生了五個孩子,太奶姐姐隻養活三個,太奶一個不落,換作我,我最先跳河!”
心愉伸出一根指頭搖搖,“千萬不要低估人類求生本領,你見過憋氣把自己憋死的?有研究表明,人跳樓墜下的那幾秒是後悔的,人最賤,哭餓了吃口飽飯,又會習慣了。”
施施不做聲,但看臉色是絕對不贊同的,她不能接受如此卑劣的生存環境。
“心悅,我對施施也許太刻薄,每每聽她埋怨人生總忍不住出言諷刺,是因為嫉妒嗎?嫉妒人可以被環境呵護得這樣好,她所抱怨的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嗐,”心愉說,“心理醫生收費為什麼昂貴,聽人發牢騷簡直是世上最痛苦事情,滿口怨言的人目的不是想解決問題,隻是想别人聽她抱怨又與她一起抱怨而已。”
“你在拐彎抹角暗示我,你聽足我十多年怨言。”
“世事真是一環扣一環,傑奎琳找梁施施,梁施施找你,你又找上我。”
“你呢?你找上誰?”
“我的所有時間除你之外,全奉獻給床,世上最沒有怨言的人是睡覺最多的人。”
“不錯,所以死亡又叫永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