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管家将心愉工作的時刻表發到她郵箱裡,心愉查看後沒有吃重的工作,但要做到二十四小時應召。
“無需擔心,逸飛無論生病前還是現在都是一個不願意麻煩别人的人。”
這是來的第二天,她還沒見到俞逸飛本人。
“他的房間是否需要我進去整理?”
楊管家如臨大敵般即刻搖頭,“他不喚你,你千萬别自作主張,之前有人進去打掃衛生,見他桌面亂,給他整理好,他回來大發脾氣。”
心愉是說不出話了,曾經辦公桌文件一摞堆着一摞,有誰貼心地來管過她
仗着身份亂發脾氣,這人最該學的是做人!
楊管家交給她一個小小器具,像很早以前電視劇裡的傳呼機。
心愉滿眼疑惑,楊管家解釋,“這是信号儀,他不喜歡見人,有個頭痛腦熱他不說我們也不清楚。”
心愉說:“另一個配對的在他身上吧,他怎麼同意的?”
誰那麼大本事能說服那頭倔驢子?
楊管家長歎口氣,“是太太,逸飛患病後有一年時間隻能躺在病床上,他拒絕治療,太太哭了好久,他才受不了接受。”
男人眼裡女人的三闆斧,一哭二鬧三上吊,心愉想,俞太太很上道嘛。
楊管家繼續介紹這枚小小信号儀,“一旦逸飛有異常,它會發出滴滴聲,屆時你要立刻趕到他身邊,主治醫生電話我已在電郵裡發給你,所有應急指示你都要好好熟悉。”
“我知道了楊管家,”心愉真心說,“你真不容易。”
楊管家有感而發道:“東家待我很好,十八歲就來到家裡做傭人,四個子女全由我看着長大,不是親生也勝似親生了,逸飛最小最受寵,全家人疼得不得了,也最不聽話,從小像是有多動症,一到書桌旁就坐立難安,成績最爛。”
心愉接上嘴,“然後特别愛運動,甩單杠,打籃球,踢足球,遊泳,潛水,興趣來時,别管下大雨還是下冰雹,在泥地裡滾一圈盡興才回來。”
楊管家一笑,眼角皺紋像折扇般展開,俞家給了她這位獨身老太太許多美好回憶,“心愉,你也懂得。”
“少年誰都這樣。”
“不,如若不是生病,逸飛到老都會是這樣,知道老得動不了為止。”
心愉給出總結,“所以我們女人愛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心愉,你比之前任何一位都有趣,也許你會讓逸飛放下偏見。”
心愉覺得聽着特别像老闆給了你一項艱巨任務,怕你臨陣逃脫,所以實現給你畫個大餅。
又像無所事事時看的愛情小說,有錢男主家也總會有個看他從小長大的管家對女主說,“你是我見過最滿意的,少爺最喜歡的。”
想到這裡,心沒忍住笑出來。
“對了,”還沒笑完,楊管家想起什麼大事一樣,鄭重地說,“心愉,逸飛打小生過的病五隻指頭都能數過來,他抵抗力強從不吃藥,這次不一樣,你需按時叮囑他服藥。”
心愉剛想問,他不願意我該怎麼辦?
又把話吞下去,事事都要招聘方給你想好辦法,招你來做什麼?
心愉換個委婉地問法,“真像個小孩子,在此之前,楊管家你一定百寶出盡讓他服藥吧。”
“逸飛對長輩很尊重,聽我話,可我年紀大了很多是漸漸力不從心,老先生那裡也需要我,兩頭跑常常疏忽了他。”
這才是标準的模範員工吧?會因為工作不力而愧疚。
倏地,心愉腦瓜警醒,她緊抓對方胳膊問:“楊管家,你是說有時候你會離開這裡,你走後我們怎麼辦?”
“這是什麼話,大家都有手有腳,還比我年輕力壯。”
她裝作聽不明白心愉話後意思地打哈哈,随後離去。
心愉打開電腦查看郵件,圖文并茂地指示着操作步驟,還有每日需服用藥物,需要由看護備好放進一個有許多小格子的收納盒裡,一周要備好七個盒子,注明每種藥物每日服用時間,需按時服用,一次不能耽擱。
三個文檔合起來近百頁的内容,每種藥的作用她也需詳記,不能配錯。
心愉頓覺壓力山大,換作自己這條命她不會如此過分在意,換到别人意義又不一樣了。
小小信号儀還有另一個功能,它也會提醒心愉記得通知持有它另一半的逸飛吃藥,此時它叫起來,像個惱人的鬧鐘。
心愉摁斷,拿起房間内配備座機,深呼吸一口氣,第一次給客戶打電話時也是這樣心情,心驚肉跳地預測對方反應,忐忑不安地情緣對方不接或者聽見她聲音就挂斷。
果然,鈴聲一直響對方沒有接聽她電話,重複又撥打,還是不接。
這份工作還像照顧小孩子了。
她幹脆用自己手機打,這部座機不知被多少前任看護打給過他,所以他天然反感,換個号碼應該會好溝通些。
還是未接聽,心愉隻得走到隔壁房間門口,輕輕叩門,沒人理她,力道又重些,傳來沉悶地“咚咚”聲,他若是沒睡死過去,一定能聽見。
還是沒人應聲,心愉真着急了,信号儀再準也就是個機器,總會有失準時候,她決定推門進去,小少爺生氣大不了開了她,小少爺出事她才真沒好果子吃。
門打開一道縫隙,一絲光亮也沒有,冷冷的,毫不客氣的一聲,“出去!”
心愉沒有再進一步,但也不退讓,第一次交鋒她有經驗,她若先示弱,以後很難強硬起來。
做進出口時,常常和客戶讨價還價,這次她也一樣,“你先吃藥。”
“據我所知你沒簽安全協議書。”
意思是我死我活幹你屁事。
“你活着我才有工資拿,就當做好事。”
黑暗裡面那位第一次聽見如此放肆又坦率地回答,一時愣住好半天不出聲。
“嗯?”心愉提醒他。
他随即譏諷地回應,“你該求我好人做到底,把你寫遺囑上。”
心愉也不惱,她答:“俞先生,這樣一聽,你也不像傳聞中的不近人情嘛。”
心愉聽見一聲輕笑,心放下來了,她輕輕說:“吃藥吧,大家都挂念你。”
然後把門掩上。
一轉身楊管家就站在身後,心愉吓一跳,她剛才一定旁觀看見所有。
“心愉,你很有辦法。”
心愉想讓她以後少神出鬼沒。
楊管家想到什麼,渾身激靈地說:“我怎麼沒想到,以前上門來找逸飛的女孩子全是活潑好動的類型,他一向不喜歡沒自己主意的人。”
心愉心想,他很有注意,對方也很有注意,兩個有主意的人聽誰的注意?
也許他喜歡的是一種有中間過程的感覺,順從的和不那麼順從的另一半,結局都是順從他的主意,但最後馴服對方而産生的征服感是那就妙不可言了。
心愉拐彎抹角地問:“那我是否需要提前做好準備等待她們上門。”
楊管家遺憾地說:“不用了,逸飛生病後拒絕讓人探訪。”
可以理解,追求自由的人最看不起不自由的人,現在命運讓他成為過去他看不起的人,很難受,接受不了别人可憐他目光,索性躲進黑暗裡不見人。
其實逃避才做懦弱,打開門讓陽光照進來,大大方方見人,别人會感受到你戰勝病魔決心,把頭埋進沙地裡學鴕鳥,别人才在背後搖頭歎氣,這人沒救了。
不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關她的事,她絕不瞎提意見。
晚上和汪明娜報完平安後,施施打來電話,聽心愉說後,她問:“還想繼續幹下去?”
“宅子裡的人除了他都對我很好。”
“那不然?全員惡人,誰敢來應聘?總有人唱黑臉,有人唱白臉。”
“施施,這人真矯情,患病又怎麼樣,依然有那麼多人愛他,還不知足,健康時身邊人為他時時不在家擔驚受怕,生病了依舊擔驚受怕,這種孩子生來就是讨債的!”
“你牢騷什麼?你又沒有孩子,該擔足心的是我。”
心愉諄諄囑咐,“那可得好好教育。”
翌日,叩門鈴聲又響,該服藥了,心愉擡眼看,信号儀上顯示時間是早上六點半。
過去這個時候醒來準備洗漱出門上班,恨不得立馬閉眼息勞歸主,若是單為吃幾顆藥把美夢打斷,不如死在夢裡,還死得多浪漫?
座機撥打過去,對面沒接,他就是故意的,他不可能沒醒,每天都嚴格要求這個時間段吃藥,能活到現在就是照做了。
瞌睡蟲像是在和她說話:“閉眼吧,他若是真想離開,這麼多年不會沒有辦法,他就是覺得自己被命運折騰,也想連帶地折騰别人。”
心愉手摸到心髒處,還有跳動那是良知。
打開門走過去重重地敲,言簡意赅,“吃藥!”
她也有起床氣,她也要學他把氣撒在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