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把背包放在頭頂行禮放置架上,說,“活人味兒可比死人味兒好聞多了。”
這倒也是,畢有方不說話了。
火車開動了,姜韫靠在座椅上,閉着眼睛假寐。
“哎,我聽說,你們趕屍一脈的,從小都是跟屍體睡在一塊兒的?”
“嗯。”姜韫沒否認。
畢有方嘶了一聲:“真有意思!”
她還想再說,卻被姜韫制止:“你能安靜一會兒嗎?”
“你怎麼比我還沒耐心!”畢有方嘟囔道。
耳根子終于安靜了。
姜韫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間聽到一道冷冽的,虛無缥缈的聲音。
“阿韫——”
“帶我回家,帶我回家……”那聲音像是驅不散的執念,他悲凄地低喚着。
夢裡,這是一片密集的白桦林,白桦樹的枝丫光秃秃的,林間地面堆滿厚實的積雪,随着那道悲切的呼喚聲,暴風雪瞬間肆虐了這片白桦林。
眨眼間,天地一片肅茫。
“阿韫啊——”
這聲音離得很近,像是近在耳邊,脖頸處傳來一陣刺冷的麻木感,姜韫猛然轉身,就看見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容穿梭在白桦林間,被風雪遮掩,忽遠忽近。
下意識地,她追了上去,那張觀音面飄飄忽忽,像是惡意遛着她玩兒。
姜韫氣上心頭,伸手摸向腰間,才發現苗刀并不在身上。
就在此時,大雪霧林深處傳來一陣模糊的銅鑼唢呐聲,隐隐地,伴随着一道尖長的細音,那細音咯咯笑着,笑得空靈。
姜韫的視線被大風雪遮擋,她隻能憑借那道笑聲判斷方位,可那道聲音忽南忽北,忽上忽下,無法捕捉。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愉在今夕,嬿婉及良時——”【1】
“花轎到,迎新娘喽——”
一隊身着喜服的隊伍自雪霧林中晃晃悠悠地飄蕩過來,隻須臾,就到了眼前。
鬼陰婚?
姜韫覺得好笑,這兇魂膽子不小,竟然妄想跟她配冥婚!
“阿韫,來……”那張黃土觀音面凝聚在空中、風雪吹落在他的如畫的眉眼上,他含笑着,溫柔且意氣,朝姜韫伸出了手。
姜韫隻頓了片刻,便擡動着腳步,慢慢朝着他走去。
她來了興趣,她想看看,這兇魂到底是哪裡來的膽子。
就在她快要靠近這道兇魂時,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姜韫一個激靈,倏地睜開眼。
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臉,帶着金絲框眼鏡,給人溫和文質的感覺,皮膚很白,一點毛孔都沒有,他正透過鏡片好奇地打量着姜韫。
“歡迎乘坐本次列車,列車已到達甘州站,請上下車的旅客有序上下車,請勿推擠……”
廣播不斷重複着到站播放,眼前的男人卻半點沒有起開的迹象。
姜韫煩躁地擡手,腕沒使勁兒,輕推了他一把,這人便被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座椅上,他扶了扶金絲眼鏡,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姜韫的右手,像是在奇怪這姑娘手勁兒怎麼這麼大。
他緩了一會兒,又站了起來,把行李箱放在頭頂行李架上。
姜韫扭頭,就見畢有方雙手環抱在胸前,一臉古怪地看着她。
姜韫清清沙啞的嗓子,問:“看什麼?”
畢有方湊了上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姜韫一番,才問:“你真是趕屍一脈呢?”
“你阿媽阿依朵是趕屍一族上一任的族長沒錯吧?”
姜韫皺着眉,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畢有方直起脊背,靠了過來,“你被不幹淨的纏上了!”
她說得鄭重其事,很有幾分神棍的風采:“那東西很兇!你搞不定的!”
“沒錢!”姜韫拒絕地幹脆。
“不是,你……”畢有方還想再說,卻被姜韫打斷,“怎麼,滇南畢氏現在改算命了?”
畢有方吃了個大癟,不滿地扭過身去,不說話了。
姜韫淡淡地掃了眼畢有方的後腦勺,全是髒辮。
她重新閉上了眼,她并不是傾訴欲很強盛的人,她的事,也不想跟不相幹的人說。
畢有方沒勁透了,吃了癟心裡憋着火,忽然察覺對向有一道目光,她猛地轉頭,就看見對面金絲男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們。
她很不爽,猛地站起身來,上身前傾,一把扯住他的衣領輕輕松松地把人從座椅上提了起來,她幾乎是惡狠狠地:“看什麼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金絲男并不恐懼,仍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畢有方氣急,揮起拳頭就要砸人。
“你别惹事!”姜韫不滿地制止,這人怎麼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
畢有方哼一聲,放開了他,拍了拍手重新坐回去,撈過夾克上的針織帽罩着腦袋閉上眼睡覺。
金絲男雲淡風輕發地撣撣衣領上的褶子,而後沖姜韫露出一抹和煦春風的微笑。
“您好,請出示下票件。”乘務員微笑着站在姜韫面前。
姜韫從口袋裡摸出車票遞給她。
“裡面的女士,請出示下票件!”
畢有方腦袋都沒露出來,變魔術似的摸出一張車票遞給乘務員,乘務員查看過後還了回來,微笑道:“感謝配合!”
“先生,請出示下票件。”乘務員看向金絲男
金絲男微笑着伸手摸進口袋。
“嗯?”他皺起了眉頭,換了個口袋摸索,面對乘務員殷切的目光,他的額頭滲出了細汗。
“穿得人模狗樣,不會是逃票吧?” 畢有方挺直脊背,把帽子拿了下來,撓有興緻地看着他。
金絲男白皙的俊臉上浮出一抹紅雲:“頭先還擱這兒呢!哪兒去了?”
“老妹兒,你憋急,我找找哈!”
他這與外貌極度不符的口音,逗得畢有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金絲男一掃之前的沉穩,耳朵脖子都紅了。
“你看這人,真有意思!”畢有方用手肘撞了撞姜韫。
姜韫沒理她。
“找兒着了老妹,你瞅瞅!”
乘務員素養極佳,她快速掃了一眼,微笑:“好的,感謝您的配合,旅途愉快!”
金絲男從她手裡接過票件,姜韫眼尖地瞥到那張票件的目的地——長白山。
而乘車人一欄赫然寫着:謝尋山。
北方謝氏?
“你是嶺南謝氏的?”姜韫突然問。
“什麼?嶺南謝氏?”畢有方的笑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