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鈞咳嗽幾聲,輕飄飄吐出一句:“體察民情。”随後走出屋檐下,回頭示意葉蓮跟上腳步。
他握着傘把走出檐下,葉蓮沒過多猶豫,跟着從檐下跳進紙傘的陰影裡。
蒲縣地小人稀,消息更是閉塞,李蘭鈞這位知縣大駕光臨,也隻有少數人談起,更多人并不了解。
葉蓮本不該跟他同撐一把傘,可路上來來往往,似乎無人在意二人,索性放肆一把,享受李蘭鈞掩在高傲下難得的溫柔。
天幹物燥,泥鋪成的地上紛紛彌漫着塵土,二人共處傘下,葉蓮卻不敢與李蘭鈞相距過近,隔着一拳寬的距離并肩同行。
“咳咳咳……”李蘭鈞被塵土嗆得直咳嗽,皺着眉揮舞手掌扇去風中塵埃。
葉蓮見狀,在李蘭鈞手上幾寸伸手握住傘把,擡頭朝他說道:“少爺,路上塵埃太重,您用手巾遮住口鼻,奴婢來撐傘吧。”
李蘭鈞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咳嗽中抽出空點頭,又抽出空接過葉蓮遞過來的手巾。
他接過那方手巾,方才掩住鼻頭,就從絲帕裡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于是從咳喘中勉強睜開眼,含糊不清地看那塊手巾。
碧色,繡着青竹……不就是他夜夜揣在懷中的那塊嗎?
李蘭鈞的臉霎時漲得通紅,他一道咳嗽一道問:“你……從哪裡找來的?”
葉蓮見他一副氣得要死不活的模樣,以為哪裡又招惹到了他,忙解釋道:“奴婢收拾馬車,見裡面落下少爺的手巾,就清洗了一遍,忘了同少爺講了。”
末了又問,“少爺,您怎麼了?”
李蘭鈞忙着咳嗽,沒顧上理她。
葉蓮在馬車上見到手巾時還有些驚訝,她壓在箱底的物件竟然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李蘭鈞身邊,難怪自己找了好久都沒見到。
她不敢肖想是李蘭鈞動的心思,隻能想着是林檎翻她卧房後送到李蘭鈞手裡,至于為何李蘭鈞當時不說,大概是區區小事,不足他挂齒罷。
李蘭鈞捏着手巾,攥得手指都發了白,他借咳嗽之名故意不回複葉蓮,也是有做壞事被抓獲的心虛。
二人走在大街上,各自偏着頭東西顧看,就是不看對方一眼。
草花巷比起街道略微逼仄一些,巷中蹲踞着各色攤販,從巷頭至巷尾淨是青青綠綠的菜色,個中夾雜着肉鋪和漁人。
葉蓮在破布上、簍子裡打量,揀起一隻頭頂着黃花的胡瓜,抹去瓜上的毛刺仔細觀察一番,才同攤前婦人問道:“嬸子,我拿兩個要幾文錢?”
“才從地裡摘下來的,三文。”婦人豎起三個指頭,殷勤道。
“一貫來都是兩文,怎的你這賣貴一文?”葉蓮又揀起一個,作嚴肅狀讨價還價。
婦人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提高聲量道:“哎呀,妹子,今年收成不好,菜價早上去了,别家都要賣四文呢!”
“是嗎?那我去别家看看。”葉蓮放下胡瓜,拍拍裙角就要走。
“妹子你就拿了去吧,後頭哪還有俺這麼新鮮的菜啦!你相公一看就是地主老爺,一文對你們來說算不得啥,對俺們可就是辛苦錢了!”婦人見她要走,趕忙站起來勸道。
她皮膚被曬得發紅發黑,拿着胡瓜的一雙手皲裂粗糙,急切地将胡瓜往葉蓮籃子裡送。
葉蓮一見她的手,要走的步伐就停了下來,她思索片刻,任由婦人把胡瓜放進籃裡,從袖中掏出錢袋數出四文放在婦人掌心。
“确實是我小器了,你們不容易。”
婦人接過那四塊銅闆,仔細數了數後揣進兜裡,嘴裡不停說着吉祥話,差點從攤位走出來送他們。
李蘭鈞聽婦人誤會,一直在耳邊重複“相公”“般配”之類的字眼,略微一挑眉,回頭看了一眼婦人,駐足在原地又看向葉蓮。
“讨價時還硬氣,突然就心軟了?”他語氣帶着上揚的愉悅,眉目含笑。
“少爺……”葉蓮尴尬地抿着唇,看着他眨眨眼。
李蘭鈞調侃完她,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繡袋,轉過身叫住婦人:“哎——”
一塊銀錠從天而降,落到婦人手掌中。
婦人接過銀子,不可置信地擦了擦,随後高喝道:“謝謝貴人!謝謝貴人!”
聲音之嘹亮,從巷頭傳到巷尾,引得一衆攤販競相圍住他們,捧着自家菜肉送到李蘭鈞面前推銷。
葉蓮從人海中望向婦人,那人挎着菜籃一溜煙跑沒影,見她的銀子沒被搶去,葉蓮這才松了口氣把目光放回人群裡。
這邊李蘭鈞扔石子似的分發着銀子,腿邊的肉菜越堆越多,葉蓮險些站不住腳,被李蘭鈞撈到身後才坎堪有立足之地。
“少爺,這樣做太危險啦!”葉蓮扯着嗓子在他耳邊喊。
周遭不少人虎視眈眈,眼神讓她有些害怕。
李蘭鈞朝她攤開手掌,也高聲喊道:“把你的錢袋子給我,回去還你!”
葉蓮勸阻無用,隻好解開錢袋送到他手裡,眼見滿滿一袋錢頃刻空蕩,她心頭一陣隐痛,卻隻能緊緊攥着李蘭鈞的衣角縮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