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頭,盡力睜大雙眼,表現出精神良好的樣子,随後眨眨眼,忍着喉間壓抑的腥甜朝他笑了笑。
“不、不死。”
葉蓮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
李蘭鈞雙目猩紅,幾近崩潰,他慌亂地點着頭,重複道:“好,不死,你答應了,不會死……”
他帶着她慢慢坐到石像前的蒲團上,又扯過另一個蒲團,手足無措地拍幹淨湊到一起,好讓她有躺下休息的地處。
葉蓮撐直了腿,就着坐下的姿勢側身躺下,雙手墊在頭下,靜靜地看着李蘭鈞在廟裡搜羅。
他從屋外摟了幾捆幹草入廟,鋪好後在布滿蛛絲的供台上抱下一張卷成筒狀的竹席,竹席生蟲生灰,抖擻開來掉下不少髒東西。
李蘭鈞用袖子抹了抹,從頭到腳擦了個幹淨,這才鋪開置在幹草之上。
“來,你躺在這兒。”他拍拍席面,示意葉蓮挪到竹席上躺着。
葉蓮往前一滾,整個人毛蟲似的趴在席上,李蘭鈞把蒲團墊在她腦後,坐在地上看着她。
“少爺可否去摘些雜草過來?”有可枕席之地,葉蓮恢複了些神韻,出聲道。
李蘭鈞聞言迅速點點頭,湊上來問:“要摘多少?”
“各樣的都摘過來給奴婢瞧瞧吧,奴婢腿疼得厲害,若是有野蒿止血就好了。”葉蓮聲音不太平穩,有氣無力地同他解釋道。
“我這就去。”
李蘭鈞瞥了一眼她的傷勢,用手撐着地面站起來,又朝廟外走去。
他薄紙似的身形有些淩亂,扶着門框時停了腳步,在門邊立了半晌才不放心回頭看看她。
見她閉眼小憩,胸口輕微起伏着,這才放下心來掀簾踏出門。
他前腳剛走,後腳葉蓮就睜開眼,盯着他離去的地處看了許久。
入夜。
葉蓮重新處理了一遍傷口,纏着的布條一圈一圈卷上小腿,滲出墨綠色的野蒿汁。
老天眷顧,李蘭鈞帶回的雜草裡正好有野蒿,照着野蒿的模樣,他又去外頭撿了不少回來,葉蓮的傷勢這才得以控制。
廟裡漏風的地方幾乎都被李蘭鈞遮擋完全,虛掩的大門也堆了大堆雜物堵住,此刻雖有些冷餓,好歹沒性命之憂。
“是我連累了你。”李蘭鈞在一片寂靜裡擡起臉,斟酌着開口。
葉蓮纏好布條,将腿安置在一側,借着夜色看向他:“沒有什麼連不連累的,少爺。”
“若隻有您從山崖上滾下來,生死不明,李府追責下來,就算奴婢僥幸存活,後面也不能好過。”
李蘭鈞又道:“是我強求你來的,是我……是我犯了蠢。”
“少爺去哪兒奴婢都會跟着的,”葉蓮揚起一抹淡淡的笑,聲量并不大,“不能見到少爺,我不安心。”
“你怕我跑了?”李蘭鈞也跟着笑道。
二人在薄夜裡交錯的目光終于重合,葉蓮睜着一雙盈盈剪秋眸,鄭重其事地颔首:“怕。”
“為何?”
“就像少爺害怕看到奴婢死去那樣,奴婢也深深恐懼着少爺的抛棄——因為除了少爺,奴婢什麼都沒有了。”
葉蓮作輕松狀眯起眼,話說得如同普通寒暄一般。
蛙聲四起,伴随着蟬鳴,紛紛雜雜喧嚣着入耳,李蘭鈞率先别開眼,仿佛不能承其情重。
“說得這麼可憐……”他讪讪地說,并未轉首看她。
葉蓮眨眨眼,反而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是事實呀,少爺。”
“那你會離我而去嗎?”
李蘭鈞咬牙,也回望過去,問出口時有些緊張。
“奴婢一直在少爺身邊啊!”葉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答得有些片面。
“假使有一天,你發覺到了我的卑劣之處,不再覺得我好了,你也會待在我身邊嗎?”
李蘭鈞勢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執拗地追問道。
葉蓮沒有作答。
近乎擁擠的竹席上,二人緊挨着躺在一起,此刻卻忽然沒了聲音,一同睜着眼看屋頂上的破洞。
破洞中有星星點點,今夜難得的好天氣。
“少爺。”葉蓮未移開眼神,目光炯炯。
李蘭鈞仰頭看天,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嗯”。
“你愛我嗎?”
他的卑劣傲慢,所有難堪早已盡數表現出來,她不知要怎樣不再覺得李蘭鈞美好,其實他的好極少極具個性,很難捉摸到。
他不好,如同傳聞中所說那樣,陰晴不定、高傲惡劣。
他好,一幫被他禍害的人裡,隻有葉蓮這樣覺得。
所以她說“你”和“我”,這盡數是私心。
單薄的身軀陡然一愣,随即,李蘭鈞側目看了她一眼,隻一眼就匆匆收回,不再給予任何回應。
冗長的沉寂,他的心裡閃過無數答案,愛與不愛、回答與否、顧左右而言他……然而籠罩着他的内心的更多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