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聽李大少爺一通抱怨,舌燦蓮花、口若懸河,一句話說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莫名覺得安心。
坍塌地處離鎮上不遠,他還未發暈胸悶,馬車便緩緩停下,立在原地等主人下車。
葉蓮拾起車廂角落的傘,率先掀簾而出,扶着車架跳下車撐傘等他。
她支着傷腿斜斜站在車側,車上李蘭鈞優哉遊哉探出半個身子,待車夫放好轎凳才踏下車,環視一周後躲入葉蓮傘中。
不遠處被泥石淤堵的河道已清出一半,渾濁的河水順着逼仄的河道往下沖去,氣勢洶湧,險些拍倒一名運沙的役夫。
李蘭鈞提着衣擺再往前些,河道旁的田地被沖爛得一幹二淨,好幾處積窪着高到腳腕的泥水。
林晉忠攜着縣衙、裡正衆人跟在他身後,一個個皆由自己或下人撐着傘,與雨中的役夫大相徑庭。
“縣老爺來了!”
“縣老爺來看咱了!”
清理河道的人群中有人擡頭,見到他們後向後高聲喝着。
役夫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往他們這邊湊上來。
烏泱泱的人堆頂着雨走到李蘭鈞跟前,在幾步之外駐足,站成不太整齊的隊伍。
一旁撐傘的小厮提起手中明滅的燈籠,昏黃的燈火漸漸照亮役夫們的面貌。
有青年,有明顯稚嫩的少年,還有兩鬓斑白的老者,婦人……燈火晃過每一張臉,每一張臉上都是掩不住的期盼。
“怎麼……”李蘭鈞張口,一時失言。
人群裡鑽出一個底氣不足的身影,一直未露面的主簿頂着滿臉雨水,讪讪笑道:“大人,鄉親們非要幫忙,下官攔不住……”
李蘭鈞再看一圈周遭人等,頓感心頭刺痛,他與葉蓮對視一眼,輕聲颔首道:“去吧。”
葉蓮便握着傘走到主簿身旁,蓋住他發抖的身體。
“河水湍急,老弱婦孺就不必在此涉險了,剩下年輕力壯的加把勁,争取早日疏通河道,之後再一一解決其餘問題,”李蘭鈞揚聲道,雨珠打在臉上竟生疼,他又一沉聲,蹙眉開口,“李某謝過大家一片真心。”
“大人,我家的地、今年的收成……”有婦人往前半步,含着一包淚問。
“我家五口人也無處可去了啊!大人!”
“沒糧食吃,更沒地種了,該要我們怎麼過啊!”
一人出聲訴苦,便有更多人含着苦澀開口,滂沱一場大雨,有幾十顆落在地上是溫熱的。
澆頭的雨敵不過面前聲聲哭訴,李蘭鈞愣在原地,喉頭不免發澀。
“縣衙會給大夥一個滿意的交代,鄉親們敬請放下心來,這場天災落下的難,統統都會處理解決。”
一旁林晉忠代替他高聲宣揚,以穩住焦急的民衆。
得了口頭安慰,衆人互相奔走告知,而後留下青年壯丁,繼續不敢耽擱地搬運泥沙。
李蘭鈞回頭,見林晉忠也踏出傘下遮蓋,立在雨中看着河道不語。
“貼出告示,凡幫忙清淤疏通的人員一律賞糧,按日結清。”他咽下唾沫,吩咐道。
“縣衙運過來的赈災糧恐怕隻夠粥舍布施,還有救濟受災嚴重的災民,也是一份大頭支出。”林晉忠轉頭看向他,據實以告,“能勻出來的餘銀大抵要用空了,上面的批款和糧食還不可這麼快到達……”
“後面的赈災用度,從我私庫中拿。”
李蘭鈞咬牙,終是開了口。
“大人,批款應會在月餘内發放,何不……”林晉忠皺起眉頭,不忍心道。
“又不是用你的錢,你心疼什麼?”
李蘭鈞幹脆給他一個冷眼,直接否決。
“赈災不是小事,數額不小啊!”林晉忠用袖子擦幹臉上的水,此話說出,帶着些許懇切。
“我知道不是小事,等府衙審批,又要上到省司,再等朝廷批準要等到何時去了。”
李蘭鈞回駁道。
“府衙那頭還沒動靜嗎?”
他又問。
李蘭鈞來此未帶太多錢财,庫中餘銀所剩不多,就算傾盡所有也不一定能湊齊赈災款項,終究還是要靠上頭調撥。
林晉忠讷讷道:“還未……”
“事到如今也顧不得了,我寫一份加疾文書到揚州去,讓他們盡快處理。”
李蘭鈞甩甩袖子,做出了決定。
“災款還未下撥之前,先跟士紳商戶們借,以縣衙的名義打欠條!”
他再睇一眼湍急的河道,役夫們晝夜不停地清理淤堵、搬運沙石,卻敵不過源源不斷沖下來的淤泥碎石。
該如何處置,他自己都拿不準主意了。
李蘭鈞此時滿腦棉絮,幾乎思量不清,盯着河道不知看了多久。
漆黑的夜裡瞧不清他的面色,葉蓮隻看到他忽然轉身就走,沒出兩步便栽倒在地。
周遭衆人皆被他駭得不輕,手忙腳亂地要去扶他。
葉蓮撥開人群上去抱起他,同小厮一起将他從泥濘的地上拉起,低頭隻見雨水打在那張慘白如鬼的臉上,她上手去摸他的臉頰,驚覺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