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明被徹底掃地出門了。
在夏天結束之前,連人帶行李打包到了這個叫樟鄉的城市。
傅知遇說好會送他來新家的,上車後接了個電話便擺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傅景明無所謂地擺擺手:“你走吧。”
于是傅知遇真就頭也不回地下車了,隻留下句那邊都安頓好了。
傅景明帶上耳機,眼睛一閉直接睡了,都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這話是一點不錯,何況傅知遇本來就沒什麼作為親爹的覺悟。
然而列車發車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爽,這破車就不能早幾分鐘開。
拖着那隻銀色行李箱漫無目的被擠出高鐵站的時候,傅景明都沒回過神來,這麼個十八線小城市,怎麼能下來這麼多人?
好不容易排隊坐上了出租車,他打開微信收藏夾和司機報了地名,不死心地切回和傅知遇的聊天記錄。
最新一條是二十分鐘之前他發送的“我到了”三個字,再無後文。
都二十分鐘了!傅知遇一個手機不離手的人,二十分鐘了還不給他回消息,再怎麼男孩糙養無所謂,他一個未成年出遠門,親爹居然這樣不上心!
傅景明怒了,看來傅知遇徹底成了後爹,自己這下真成了爹不疼娘不愛沒人要的小孩,想到這裡,憤怒轉成了悲哀,他忍不住降下車窗,靠在窗邊任由風吹起額前的碎發,是時候傷心一會兒了。
司機注意到後座的動靜,貼心地問:“你暈車啊?”
傅景明看着遠處赤橘色的夕陽,頗為落寞地問了一句:“師傅,你有小孩嗎?”
你家小孩要是出遠門,你會看他微信不?
“有啊。”司機提到這事語氣頓時昂揚起來,“我有一個女兒,和你一樣大呢。”
“那還怪巧的。”傅景明來了精神,轉念間又覺得不對,他怎麼知道自己多大???
沈嚴從後視鏡看到剛還一臉萎靡的小孩瞬時像隻炸了毛的警惕小貓,沒忍住笑出聲,小孩就是小孩,一點心事全寫在臉上。
“你是小傅的兒子吧。”沈嚴回憶了一下,“叫景明是不是?”
哈?傅景明愣住,他随手打個車就打到熟人了?
還是他爸的熟人。
沈嚴見到後座小孩逐漸瞪圓的眼睛,笑着說:“你和你爸小時候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傅景明不語,從小到大别人見着他們父子同時出現都說倆人長得像,他一直覺得是客套話。現在來了個素未謀面的大叔,居然一眼認出了他是他爸的兒子,他倆到底長得多像。
車開進小區的時候,傅景明透過車窗看見了立在門口的那塊一人多高的石頭,上面龍飛鳳舞刻着幸福小區四個大字。
見到這塊熟悉大石頭,他終于有了一些自己真的無家可歸的實感。
那位自稱沈叔的司機師傅,将車停在了小區的停車場,還熱心地從後備箱幫忙卸了行李。
傅景明道完謝正準備接過行李,沈嚴卻徑直拎着箱子走在前頭:“快回家吧,該吃晚飯了。”
傅景明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沒和沈嚴說傅知遇沒來的事實,他現在連家在哪都得好好找找,多年不見,能記得就隻有他在門口那塊大石頭上來回亂竄的場景。
他猶豫了會上前說道:“沈叔,我忘了我家在哪了。”
聽起來十分别扭的台詞。
沈嚴愣了一瞬,想起之前聽到的消息,傅知遇那小子從小就不靠譜,現在更是離譜,就這麼讓十幾歲的孩子自己天南地北地跑,也不怕丢了。
他按下心中的怒氣,不動聲色地攬過傅景明的肩膀:“沒事,叔記得,叔帶你回家。”
“叔家裡有許多和你一樣大的小朋友,往後你們都一起玩。”
來到13棟樓下的時候,傅景明擡頭看見了二樓的窗戶,盡管翻修過,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來了那是自己家。
從前來的時候覺得二樓的窗戶高不可攀,每每傅知遇在陽台喊他,他都得仰起頭來回應,現在仿佛一擡手就能碰到似的。
坐了一天的車,傅景明這會兒眼見就要進家門了,全身都感覺疲乏起來,現在隻想抓緊開門進去躺會兒,然後點一家附近評分最高的外賣。
上一頓正經飯還是昨天晚上吃的,沒下高鐵的時候他已經餓得胃抽抽了。
誰知沈嚴卻領着他直奔自家樓下那戶,傅景明剛想說自己住二樓來着,對方已經推開了106室那扇半掩的門,接着就是一聲震天巨響。
禮花爆破時,心髒忍不住随着咚咚跳動,從天而降的彩紙紛紛揚揚打着旋兒飄着空中,巨響之後世界突然變得很安靜。
傅景明好像有些耳鳴,隻看見面前幾張陌生的面孔正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他被沈嚴輕輕推進了門,那幾位陌生人簇擁着他進了客廳,一張巨大的圓桌擺在客廳中央,接着不知道被誰強行摁在了一張凳子上坐下。
這時聽覺逐漸恢複了一些,傅景明聽見沈嚴拉着陌生人中的一個女孩對他說:“這是我女兒沈菀,路上和你提過的。”
沈菀很白,一雙大眼睛圓圓的,黑白分明,兩條很長的麻花辮垂在身側,穿一身鵝黃色的連衣裙,亭亭玉立,兩隻手左右揮舞着同他打招呼:“你好呀,傅景明。”
過于燦爛直白的笑容讓傅景明沒出息地結巴了一聲:“你、你好。”
好在陌生人二号及時接上了話頭:“我叫時雨。”
時雨頂着一頭蓬松的卷毛,隻比沈菀高一些,他腦袋湊過來對視的時候,傅景明發現他的瞳色很淺,再看發色比起沈菀也偏黃,五官很精緻,有點像混血。
這時時雨又指着一旁的陌生人三号介紹道:“他是宋青山。”
被指的宋青山倒好一杯可樂,遞到傅景明手中:“先喝點飲料,一會兒就能開飯了。”
宋青山瘦瘦高高,帶着一副無框眼鏡,對他露出十分标準的禮貌性微笑。
傅景明道了聲謝,一口氣給可樂幹下去大半,他确實挺渴的,剛從冰箱拿出來的可樂一路帶着涼氣,透到四肢百骸。
“過來準備上菜。”廚房裡的推拉門被人利落地推開,一個男生系着圍裙,手握鍋鏟出現在眼前。
夏天廚房溫度很高,男生額前的黑發已經濕透了,有些淩亂地糊在腦門上,褐色格子圍裙的腰帶勾勒出他清晰的腰線,寬肩窄腰,圍裙穿他身上和高定似的。
沈菀第一個沖了過去,倆人小聲說着話,傅景明離得遠沒聽清,隻看到那男生彎下身來,眉眼含笑,沈菀在替他擦汗。
小情侶!
傅景明下意識想看沈嚴的反應,誰知道一扭頭,發現沈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屋子裡了。
再一扭頭時,時雨和宋青山也圍到了廚房那邊,倆人一手一個印着小廣告的圓扇,四隻扇子360度圍繞那男生開始扇風,大有衆星捧月之勢。
傅景明注視着幾人的互動,剛好與那男生擡眼時撞上,四目相接,對方僅僅隻是微微點了個頭便轉身回廚房繼續忙活去了。
怎麼個事?
剛不還笑嘻嘻的?
瞧不起他還是咋滴?
整個客廳頓時隻剩下傅景明一個人,他這會兒才緩過神來,自己這是到哪了?
這也不是他家啊。
難道是沈嚴家,這些都是沈嚴的小孩?
不對啊,隻有沈菀一個人姓沈啊,那剩下的這些人又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