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升到天空正中,宮門前的方磚路上殘留的水迹已幹。蘇落蹲在陽光下,吃完了一個胡餅、一碗魚羹、一碟炙肉,正在和蜜餞奮鬥但思緒卻在飄遠。
偌大的廣場上停了好幾輛馬車,各府趕車的仆人皆用奇異的目光打量着蘇落。
蘇落恍若未覺,她現在可沒心思管别人如何看她,一個時辰前,羽林衛統領崔葉被人射殺在了太子遇刺的現場,而謝微塵獨自一人進宮,羽林衛偏又來勢洶洶,她很不安。
她怕因為自己的出現給謝微塵帶來變數。畢竟如果沒有她,謝微塵便不會去東市,也就不會遇到這場刺殺,崔葉也就不會死。
“殿下進宮為何連你也不帶?”時間流逝,不安感不停歇地侵蝕着蘇落,她開始套柏風的話。
柏風抱着謝微塵的劍,正倚靠在馬車旁,“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
果然是忠心的侍衛。“殿下以前進宮也是獨自一人?”
“通常會帶着我。”柏風回道。
其實從昨夜開始,柏風就覺得他的主上與以前不同了,但不同在何處卻無法用言語描述,先不提昨晚的一堆命令和下暗令射殺崔葉,隻單講收下蘇落,讓不知根底、滿口胡言的陌生人入府,就是主上絕對不會做出的事情。
還有主上對蘇落的細節态度,也很奇怪,主上待他再好,除了受傷時也從未觸碰過他,更遑論以手遮眼,明明他的眼睛長得也很周正。
見柏風惜字如金,蘇落便知套不出什麼。她上前從門釘數到雲紋,再到鳳凰,麒麟,侍衛身上的甲片……
宮門高大巍峨,太陽滑落正中逐漸向西移動,站久了,累了,蘇落幹脆席地而坐。
陸續有官員從宮門走出,登上馬車歸家。
在陽光逐漸失去溫度的時候,宮内被架出一個人,蘇落看衣着确定是位武官,他的下半身血肉模糊,黑白相雜的發絲淩亂,雖年老重傷,嗓音卻是十分洪亮。
“國君失德,天便不佑我大周,我姜澤戎馬半生,我姜家世代為将,老來失子,牽連老妻幼女,我該死!太子賢德,卻未遇慈父明君,大周該亡!該亡!”
聽到後面三句話,蘇落再也坐不住。閉目養神的柏風也瞬間站直了身體,朝宮門内望去。
蘇落三兩步上前,掏出謝微塵給她的那袋錢币,隐晦地放入提着老者的侍衛手中。
“軍爺,這位老先生于我有一飯之恩,可否通融片刻,讓我當面謝恩。”蘇落的謊言順口即來。
侍衛掂了掂分量,打量着蘇落的衣着與臉上的印記,“錢從何處來?”
蘇落陪笑道:“太子殿下賞的。”
“人醜運氣倒是不錯,随我們來。”
宮門外的小巷裡,姜澤被十分粗魯地丢在地上。見兩個侍衛識趣走遠,蘇落蹲下身,将人側扶,然後摸出一片蜜餞。
“吃點甜,疼會好些。”見姜澤不為所動,蘇落隻好補充道:“這蜜餞可是太子殿下給我買的。”
姜澤含下蜜餞,然後費力擡手,摸了摸蘇落臉上的鍋底灰,反駁道:“我才剛過不惑,不算老頭,隻要長刀在手,糧草補給充足,我還能殺敵!”
蘇落拉過姜澤的手,擡袖将他指尖的灰擦的幹幹淨淨,安撫道:“我知道,以後将軍定是老當益壯。将軍在宮内可見過太子殿下?”
“你是何人?”雖重傷,但姜澤的目光依舊銳利。
“殿下今早從東市買來的奴隸,以後會是殿下的幕僚,我要報恩是真,但恩對的是殿下!”蘇落表情坦蕩。
姜澤咽下蜜餞,“是要好些,蜜餞還有沒有?”
蘇落将身上的蜜餞全給了姜澤,分量很足。
姜澤藏好蜜餞,問道:“可有太子府的仆從随你?”
“有的,宮門口有太子府的車馬與侍衛柏風。”
姜澤仔細打量着蘇落另半邊完好的眉眼,“快讓他回去準備上好的傷藥。”
他停頓片刻,“我應該見過你,在一幅畫上,我的兒子姜渡,活着時,曾喜歡過你,你既然有勇氣選擇一條最難走的路,便要一直堅持走下去。”他的兒子眼光很好。
姜澤的話語裡充滿了怅然與對蘇落的鼓勵。
蘇落鄭重行了一禮,而後快步跑出小巷。
姜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放心,畫兒已經燒了。”随他的兒子一起燒了。
她的腳步停頓片刻,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這位父親。
-------
太陽正式西斜的時候,在宮門外急得打轉的蘇落終于等到了緩步走出的謝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