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有自己的考量,一來薛柔年紀尚小不宜承擔重任,二來她總攬朝政已惹宗室不滿,再令薛柔進出式乾殿難免碰見宗室大臣,容易惹出風言風語,倒是薛儀身為清河公主之女,更易得前朝寬容。
三來……太後總覺得皇帝待薛柔古怪,偏自己的眼線隻道謝淩钰同先前一樣。
薛柔回過神來,兩道視線齊齊落在自己身上。
皇帝倒也不避諱什麼,直接道:“阿音識字尚少,朕放心些。”
此言一出,太後臉都黑了些,明晃晃不信任薛氏女,甚至隐隐帶了點别的意思。
譬如:朕不信任薛家,還給你們面子選個薛氏女送折子,别給臉不要臉。
薛柔也聽懂了,氣得小臉漲紅,她雖說不及王玄逸靈慧,但也不至于說識字少。
長樂薛氏為女兒延請的皆是名師大儒,她入宮前已讀過四書。
“阿音,你想去麼?”太後看向她。
薛柔忽然想起什麼,倘若每日去式乾殿,勢必需經過永安殿。
她能見到表兄了,依王玄逸的性子,保不準能幫她捎些宮外的小玩意。
“為陛下和姑母解憂,自然願意。”
粉腮似桃的女孩兒笑眼澄澈明亮,仿佛得了頂好的差事。
次日一早,薛柔便走馬上任。
出乎她意料,長姐并未對她冷嘲熱諷,反倒閉了閉眼,叮囑一句。
“見到那些宗親,切勿多言。”薛儀說完,見小妹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心頭郁結。
蠢貨一個,以為送奏折是什麼好差使麼?
偏她深恨王氏,連帶着恨薛梵音,長大後才略略明白往事與阿音無關。
但她克制不住,憑什麼王明月一腔情意便要父親全盤接受,憑什麼太後仗着姐弟情便要父親另娶。
現在,連太後都更屬意妹妹做皇後。
不過欺辱她生母早逝,舅舅們獨善其身而已。
薛儀神色冷了許多,宗親對薛柔發難豈不是好事,她何必提醒?
“多謝阿姐。”薛柔點了點頭。
她就是這般記吃不記打的人,隻要遠離父親,就能短暫忘卻與阿姐曾經的不快。
薛柔還小,兩條短腿從長樂宮到式乾殿太辛苦,太後幹脆賜她宮内乘車的特權。
她掀開一角車簾,瞧見一水兒宮人路過。
安安靜靜的仿佛幽魂飄過。
旁邊的流采輕聲解釋:“那是去長樂宮述職的螺钿司使者。”
薛柔想起來,姑母愛美,于宮中特設螺钿司,四處描畫時興圖樣,或采集民間頗具野趣的花紋,打造各色首飾,逢年過節賜予大臣。
不知她今年能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多拿兩個。
正琢磨着,便已到式乾殿。
薛柔不是第一次走進此處,無視周遭人的目光,像模像樣行了個禮,稚嫩嗓音脆生生的。
“臣女奉太後之命,前來取——”
她的話沒說完,便被謝淩钰打斷。
這人走到自己面前,問:“太後沒給你個一官半職麼?”
此語顯然玩笑,偏謝淩钰開玩笑也臉色冷淡。
薛柔忍不住腹诽,你又不給我官做,說那麼多做什麼?
見她不配合,謝淩钰也覺無趣,讓宮人将奏折帶走便是。
薛柔走出式乾殿,長舒口氣,她委實不想同陛下待在一處,渾身不自在。
行至長樂宮,胡侍中瞧了眼折子,搖頭:“定然還有一部分忘了拿,這兒雖有諸曹尚書的,卻沒有典書令的。”
先帝駕崩後,史官便馬不停蹄修景明年間史,這兩個月典書令每日都有長長的奏疏,事無巨細論及修書細節。
薛柔抿唇,道:“我回去拿。”
她連忙趕向式乾殿,将至前朝時,馬車也不得不放緩速度,以免沖撞聖駕。
太慢了。
薛柔咬咬牙,果斷跳下馬車,選擇跑過去。
她提着裙擺,聽見有路過宮人向自己行禮,那聲音如風一般從耳畔掠過。
式乾殿外,薛柔停下腳步,以求規行矩步,莫被大臣抓住把柄。
今日第二次踏入皇帝處理公務的大殿,她瞧着狼狽許多。
那些小太監畏懼太後,忙不疊将折子取來,“女公子,陛下方才同臨淮王世子出去了。”
薛柔點頭,心道謝淩钰這個皇帝果真傀儡,行蹤随随便便就透露給無關者。
若她有心與皇帝交好,豈不是方便?
倘若……謝淩钰看她順眼,以後能不能多去長樂宮和太後說說話。
或許陛下與姑母有什麼誤會,太後絕不會做有害于大昭社稷的事。
若兩人消弭隔閡,姑母也不必強求後位上的人是誰。
這幼稚的想法卻蠱惑着她,一步步向梅林走去。
還未見人影,卻已然聽見那道冷若檐上霜雪的聲音。
“明年此時,記得告訴臨淮王,朕不在乎。”
随後便是一聲短促的慘叫。
薛柔臉色煞白,站在未消融的雪地之中,聽見輕而穩的腳步聲。
“阿音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