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淩钰心裡清楚,他回來後臉色不虞,衆人也放不開說話,索性離席。
滿朝皆知皇帝不喜熱鬧場合,倒也不奇怪。
半刻鐘後。
太後看了空蕩蕩的禦座一眼,又看了借故回去的薛柔一眼,輕歎口氣,“回去罷,早些歇息。”
薛柔走出前殿,一眼便瞧見李順,驚詫道:“你不在陛下身邊,怎的出來了?”
李順跟苦瓜似的皺着眉,不知怎的,陛下今夜看他極為不順眼。
剛巧陛下吩咐去取一卷書,李順忙不疊親自出來拿。
“這麼晚了,陛下還要看書麼?”
薛柔簡直匪夷所思,果真人與人是不同的。
李順見縫插針說陛下好話,“那是自然,否則怎能博古通今,薛二姑娘這是要去哪?奴婢送你一程。”
看李順滿面笑容,薛柔遲疑一下,“我有事找陛下。”
“奴婢親自送薛二姑娘去,”李順眼睛一亮,吩咐身後跟着的内侍,“你去取書,我現下有要事。”
李順心裡激動啊,難得薛二姑娘主動尋陛下。
還是深夜。
說不準瞧見薛二姑娘,陛下心情能好不少。
薛柔再次踏入皇帝寝殿,心情截然不同,她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站在原地醞釀緻歉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謝淩钰終于開口,“你來這裡,就是為了站着?”
他輕嗤一聲,“瑤華宮不缺木頭。”
薛柔憋紅了臉,謝淩钰果真不會說話,他從哪裡找她這樣的木頭?
她隻是不知如何開口。
謝淩钰盯着她,目光如有實質般壓在她頭上。
“陛下可還記得那把弩箭?”薛柔深吸口氣,“我想讓陛下教一教我。”
話音落下,謝淩钰眼神微動,一路打量她的臉頰脖頸和手指。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邊,目光複又定在那雙滟滟如春水的眼眸。
謝淩钰想,或許連薛柔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小心思不敢看他時,會刻意多瞥他那隻耳墜。
仿佛這樣,便能自然些。
“怎麼不讓魏缃教你?”謝淩钰瞥見她嘴角向下垮,垂眸補了一句,“朕若教你,恐怕需要很久。”
“無妨。”薛柔看他臉色和緩,毫不猶豫應下。
明日圍獵,謝淩钰喜好騎射,定要親自下場。
他自己還要休息,不會耽擱太久。
少年知她兩手空空來的,輕歎口氣,唇角微翹,向她伸出手。
“我急着找陛下,一時忘了,”薛柔看了眼殿外,“方才已吩咐流采去取了。”
“不必取。”
謝淩钰神色平靜,補道:“若想學,往後在式乾殿也可以學。”
她近日的身體,不會下場參與圍獵。
薛柔才不想在式乾殿久留,連忙道:“就今日,圍獵在即,還是早學會為好。”
“你明日,會去獵場麼?”謝淩钰盯着她,輕聲問。
“或許……”薛柔眼神有些飄忽,“或許會。”
謝淩钰沒有說話,心底輕嗤一聲“撒謊”,半晌卻隻颔首,讓李順把殿中珍藏的弩箭拿出來。
“這是……”薛柔怔怔看着那把同樣精巧的弩箭,“陛下要送給旁人的?”
謝淩钰扯了扯嘴角,不想開口。
她是明白怎麼惹他不痛快的。
送給誰?他身為天子,有那麼多閑暇工夫麼?
少年沉默着将利箭放進箭槽,擡眸時道:“不是。”
短短兩個字,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去裡面。”
薛柔以為聽錯了,有些發怔,磕磕絆絆回他,“陛下,去裡頭不好罷?”
裡面……不是床榻麼?
話雖這麼說,但難得能窺探天子入眠的地方,她還是亦步亦趨跟着進去了。
轉過兩道屏風,她睜大眼睛,謝淩钰這是在寝殿裡面辟出個射箭之處。
薛柔在書中讀過,瑤華宮是為帝王遊樂而建,自前朝開始便不斷修繕完備。
前朝廢帝曾于寝殿中造一室,将金箔貼于地,命妙齡少男少女通宵達旦歌舞取樂,還引泉水入殿中,造一帝王獨享湯池。
由此可見瑤華宮的壯麗奢靡,雄峻寬廣。
薛柔忍不住目光掃過四處,心底感歎哪怕長樂宮頤壽殿也不及這一半。
不愧是前朝廢帝耗空國庫建的華林苑。
謝淩钰看她四處張望的模樣,隻覺果真物似主人形,像極了她在相和閣養的貓兒。
享盡了富貴,故而瞧見奢靡之所,縱使好奇也沒有太大渴望,還是憊懶得很,隻是按捺不住想伸出爪子這裡摸摸,那裡碰碰。
果然,薛柔沒忍住走到一面牆邊,上面挂滿了各色弓箭,還有一些精緻小巧,一眼便知女子所用的弩箭。
“這是?”她有些疑惑,轉過頭問謝淩钰。
少年臉色凝滞一瞬,随即道:“這是先帝留下的,或許是太後曾用過。”
薛柔沒有懷疑,仔細瞧了瞧,感歎:“宮中匠人果真厲害,做工細緻。”
她往旁邊挪了幾步,望着最為樸素的一把長弓,想着大道至簡,或許這是把名弓。
“陛下,這是哪位匠人所作?”薛柔回頭問道。
不知怎的,她覺得現下的謝淩钰看起來格外好說話。
“是彭城王親手做的。”他不知想到什麼,語氣有些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