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來的氣勢洶洶。雖然早有心理建設,但許陌發現徒勞無功,她依舊掀不起幾分情緒,就這樣淡然的、冷漠的、無機質般注視着面前發生的一切,哪怕她是其中最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主人公,但她仍舊沒有處在旋渦中心的實感。
鬧劇一樣。
許陌點評道。
她想為什麼要哭呢,這是多麼不值得的東西,但她也确實笑不出聲。
一切都向着既定軌道把她推搡着向前。
不知真假的乞求,假惺惺挂在眼角的淚,激動中又藏着偏激的拉扯。
“我生你養你難道你要袖手旁觀嗎?”
“許陌、要不是我和你爸,你能活這麼大嗎?”
“就一套房子啊,這本來就不該屬于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要什麼房子啊、”
“未來嫁出去便宜對面嗎?”
“許陌,你别白眼狼、”
“你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你出生之後我們缺你短你什麼了嗎、”
“要不是我和你爸在外面奔波、你這麼可能活的這麼輕松、”
“你摸着良心想想、我們是不是對你有再造之恩?”
“你要轉學就轉學、生活費我們沒給嗎、你和隊上其他孩子比,哪一個能比得上你這種待遇、”
突擊槍一樣快速的話從那個矮小的、眉目間已遍布皺紋的女人口中說出,她并不軟弱,或許她以前确實真的如同自己所說的那般像個偉大的母親,或許在她的丈夫口中,她已經是一個偉大的不能再偉大的母親了,于是,她變成了她丈夫說教後英雄,來收取她曾賦予給許陌名為生命的代價。
她父親隻是帶着親戚站在門外,抽着煙注視着這荒誕的一幕,讓母親去對抗女兒,恩威并施。
她父親的背影不再如同她年少時一般偉岸,煙霧經年久月的環繞着他,他從一座山,變成為了俯視着許陌的烏雲,隻是沉默之餘仍能看見那屹然不動的威嚴。
許陌被母親粗糙的手抓的麻疼,她的母親依舊在翻來覆去說着那所謂的種種,這多無聊。
許陌在喧鬧中靜默的想,原來那前些天僞裝下的東西是這些。
但他們的耐心依舊短的讓人想笑,但是許陌笑不出聲。
因為她确實是這場鬧劇的主人公,她要在合适的時候做出正确的反饋,來迎合這場焦灼、失敗、無趣生厭的表演。
然後順應所有人的想法,把這樣本就不屬于她的東西推出去。
“你能袖手旁觀嗎?你也姓許、”許母張牙舞爪的抓着許陌,把她意識扯回這單薄清瘦的軀體,“你是要高高在上俯視我們、生你養你的父母的悲劇嗎、”
“那你未免太過無情了、”被欽點成主角的唱角擠出眼淚,“不忠不義啊、許陌你讀了這麼多年書、你告訴我,孝道是什麼、”
許陌被死死抓住的地方長出青色的花,冷白中混着紅的細小的藤蔓在她手腕上攀沿,淩美的紮根,
生命在她身上再度綻放,她想這就是生命的偉大嗎?她的軀體腐爛後殘存的無機質營養培育出了一整個春天,名為愛的春天。
母親是造物者,她創造了生命,在以愛為名的修剪中,讓生命成為她丈夫和她共有花園中最美的一朵,為他們帶來利益和好處,又或者捧出去讓别人欣賞。
但許陌是朵凋零的敗迹,是藏在陰暗處,偶爾給予點溫情的陽光來維持她最基本的生命體征。
許陌木偶般的神态讓許母慌了神,她想起許陌有病的事實,想着要早點在她還清醒着的時候拿到這套房,于是咬了咬唇,擡眼示意了許夫,許夫掐了煙,走過來給了許母一巴掌。
啪嗒一聲,許陌回了神。
在舞台一角窺視、觀摩的人終于姗姗來遲,像個英雄一樣擋在許陌身前。
“她不想就不想、”許夫剜了眼許母,“橫豎都是我們許家的孩子、”
“這房子給她不也是給我們的嗎?!”
“她從下就乖、”許父轉過身來,“許陌你媽态度不好,我讓她給你道歉、”
“她怎麼可能不理解我們呢?”許父露出慈愛的笑容,“你這态度太強硬了、好好說人家孩子能不懂嗎。”
煙霧散開,他的背影依舊偉岸,他擋在許陌身前,成為了一座巍峨的高山,許陌掀起眼看去的一瞬間,突然發覺晦暗起來。
這座巍峨的高山,和那條溫和流淌的河流依舊是她所能觸碰到的,最偉大、最奇迹的、最能觸碰她心底未曾腐爛之地的微暗之火,灼燒的讓人有些疼,然後水分蒸發,皺縮枯萎,她徹底凋零、腐爛。
原來如此。
許陌覺得自己懂了。
三方沉默,還有一方被帶來的觀衆仍舊門外觀戲,許陌蓦然間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喧雜的晚上,人來人往、指指點點,她愧赧又無地自容,于是把過錯全部推給孟思佳。
現在,沒有孟思佳了,隻有許陌,許陌笑笑,準備開口。
但未曾啟唇時,有人闖門而入。
這場獨屬于許陌故事篇章的關鍵節點被人橫插一腳。
賀池把她從舞台中央拽出來,面色陰沉,把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最後盯着自己手中的痕迹愣了幾秒。
許陌低着頭沒有開口,許夫許母意識到了什麼,詫異之餘想給許陌一巴掌,但是卻又被來人帶來的人攔住。
賀池低垂着眼,渾身氣壓有些低沉,屋子安靜了好久,直到許陌掀起眼皮,淡然的掃了眼恍若騎士降臨打斷着荒謬舞台劇的少年,嘴角扯起些笑,如同霧霭中漸明的晨曦,又如黃昏時落入天際的霞光。
賀池思緒一滞,他下意識拽住許陌,一瞬間禁止被打破,賀池掃了眼糟心的場面,皺着眉把許陌帶入隔壁房間、把門關上,不顧外面雜亂、喧鬧的動靜。
他讓許陌坐在床上,半跪在許陌身前,捧着許陌的臉,目光冷靜又虔誠,許陌窺見了摻雜其中的複雜情緒。
“我來晚了。”
“我帶了律師來、”賀池平日如同寒泉一般冰冷、無更多情緒波動的聲線居然顫抖了幾分,有了溫度和接吻時的熾熱,他注視着許陌低垂的、黯淡的雙眸,語調平穩溫柔了幾分,“你要徹底離開他們嗎。”
許陌注視着賀池那雙銳利、好看到有些疏離意味的眼,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