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商量出具體辦法走出祠堂時,一輪明月正懸于空中,月色将鄉間土路照的無比明亮。
田間時不時傳來壓抑的哭聲,有人匍匐在地,虔誠地祈求滿天神佛給他們一條活路。
遠處還有悄悄摸進來的流民遊弋在各個地頭,指望找到沒人守望的地,偷到一捧莊稼充饑。
江守仁的重孫比江玄戈隻大一歲,叫江福生,今天他也也跟着曾祖去祠堂湊了熱鬧,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麼,隻知道江玄戈長得又白又胖,鄉間就沒見過他那麼白的孩子,像個娘兒們一樣。
他問江守仁:“曾祖,我們真的要捐糧食嗎?”
江守仁摸摸江福生的頭:“要捐。福生,以後多和玄戈走動走動,那是個聰明孩子。”
江福生的爹覺得自家老爺子很輕率:“爹,就算守德那孫子聰明,有幾分讀書天賦,您也不該聽他一個小孩子的話。他一個小兒知道什麼,一張口就要捐好幾百石的糧食,沒見過這麼敗家的。我看守德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家業,遲早會被他這寶貝金孫給敗光。”
江守仁看向這個大兒子無奈地搖搖頭:“你以後莫再說這些蠢話,凡事多聽老二的。”江玄戈今天能說出那番話,就不該再把他隻當一個幼童看待。他們隻看着自家這一畝三分地,江玄戈卻能從高處入眼,這哪裡是一個尋常的十歲孩童。守德倒是好運氣,還真得了一個麒麟兒。
江家族人已經和柳家還有其他幾個大戶分頭行動,南鄉的五個裡長幾戶都出自這些鄉紳大戶。
王大壯家裡有三兄弟,昨晚輪流看管自家田地,回來沒睡一會兒,就和王父還有老二老三急急挑着木桶去搶水。他們家租種的是江大地主的地,一家十五口人全靠這十畝地求活。就在三年前,他們家裡還有三畝自留地,在更早之前,他們家裡的地更多,達到了八畝。可惜不知不覺間,他們家的地就逐漸變少了,到了去年,已經一畝地都沒了。
變少的原因很多,家裡男丁成年,要娶妻生子,為了聘禮,父母不得不賣幾分地,家裡添丁了,小兒體弱,為了給孩子治病不得不賣一畝地,朝廷加稅了,他們的收成不夠交稅,隻好賣地。
而賣地最多的,是災年來臨的時候,隻要有了災,地裡的收成一定不夠繳納賦稅,隻好把地賣給地主。
地到了地主手裡,是不用交稅的,而朝廷要收卻一年比一年多,于是攤派到每家每戶的稅就更多。
日頭漸漸升起,熾烈的太陽焦烤着大地。
南甯縣多山,大别鄉的百姓原本靠着從山上流下的溪水灌溉田地,可今年大旱,溪水已經變得如筷子粗細,每天為了争水,鄉民們大的頭破血流。他們父子幾人已經來的很早,出水口還是排起了長長的隊。等排到他們,在出水口挖的池塘裡水已經沒了,池塘底隻剩下淤泥。
他們不得不用水瓢接住出水口,但連日的幹旱,溪水已經幹涸,現在隻剩出水口一點點在滴。後面的人還在不斷催促,王家父子幾人免不得又和後面的人争吵起來。
最後父子幾人被後面等着接水的人打跑了,他們幾人總共也才接了半桶水。這麼點水,澆灌到已經幹裂的地裡猶如杯水車薪。
王大壯急的滿嘴跑,在自家租用的地裡轉了一圈,确認莊稼又比昨日幹枯了幾分。
“爹,這可如何是好,家裡之前存下的餘糧已經快沒了,今年要是歉收,咱家.....”,收成要交給地主五成,餘下的還要給衙門納稅,最後能落到自己手裡的才是他們一家十幾口一年的口糧。
聽說北邊的鞑子去年都打到了京城城牆下,為了抵擋鞑子,朝廷今年的邊稅還要在去年的基礎上加五成。
王老爺子滿眼血絲,頂着一頭明晃晃的太陽,對幾個兒子低聲道:“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和你娘從今天開始就不吃了。你們兄弟幾個等秋收後帶着孩子們去山上吧....”
兄弟幾個猛然看向王父:“爹,你的意思是,讓我們上山當強盜?”
“總要給家裡人掙一條活路。”
“山上的強盜那麼多,當家的能吃飽喝足,我們去了也是小卒子,哪有糧食給我們。照我看,實在活不下去了,我們直接把那些大戶搶了,那些老爺們家裡的糧食堆得像山那麼高,把陳糧堆在倉庫甯願喂耗子,也不願分我們一口。我們辛辛苦苦種地,一年到頭全進了他們和衙門的口袋,既然他們不給我們活路,還不如幹他娘的!”
王家老三站起來,恨恨地呸一聲,這些日子拉饑荒使他整個人隻剩皮包骨,眼裡帶着孤注一擲又絕望的瘋狂。
雖然兩個哥哥斥責了他,但王老三的話卻在幾兄弟間始終無法散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就在這時,旁邊有人在遠處招手,沖他們喊道:“王大,裡長說讓我們都去鄉裡大壩,江家柳家人都在,聽說是要給我們分糧食。”
父子幾人不敢置信,這些地主忽然之間有這麼好心?心裡懷疑,但關系到糧食,腳下一步都不敢耽擱。
大别鄉的大壩是官府專門用來收糧的,消息通知下去,不出半個時辰,幾乎全鄉的人都來了,最遠的人哪怕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敢耽擱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