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淮給蔣文撥去電話，十幾秒後，挂斷。他收電腦，提起包：“走了。”
“走去哪兒？”小卡問。
柏淮走出去幾米遠：“收工，回家。”
小卡和美紗對視一眼，美紗吹出來老大個粉色泡泡，啵一聲破了，黏在臉上。
“工還沒開呢，這就收了？”小卡撓頭。
美紗聳聳肩，從平台一躍而下，挎上墜了一堆叮鈴哐啷玩偶的單肩大包，跟着跑了。
小卡瞅瞅亮着燈的狼藉展廳，一咬牙一跺腳，嘴裡嚷着“等等我”。
市文化館外，三人呈等差數列站在樹蔭下。
美紗擡頭，試圖找出吵死人的蟬。小卡揩掉不住往下滴的汗，誠懇道：“哥，我們現在真回去？”
柏淮抱臂開口：“你問問大頭和戴安那邊什麼情況。”
“哥，大頭那邊好了，現在過來。”小卡說。
“知道了。”
三人繼續等，柏淮耐心耗盡，準備先走的時候，一輛敞篷紅色貨運電動三輪車，“吱”一聲，停在三人面前。
三輪車開過了點，在一聲聲“倒車請注意中”退回來半米，露出大頭那張笑得比花豔的臉：“老大！我們回來了！”
項目施工這段時間，幾人沒車，出門也不方便，柏淮給他們批了預算去租輛車。他是信息傳遞錯誤，還是對方丢了耳朵，四輪瘸了條腿變三輪。
柏淮蹙眉：“……這車是怎麼回事？”
大頭開始巴拉巴拉巴拉：“……你猜這車多少錢？兩千八！大爺偷偷買回去被家裡人發現了，回去退貨，老闆不給，被我碰上了！你說這運氣絕不絕！”
小卡：“哇，這麼便宜。”
美紗：“沒坐過耶，好玩嗎？”
柏淮沒眼瞧那繞着三輪車轉圈的三人，偏頭對立在旁邊安靜喝水的戴安說：“你沒攔着點？”
“攔了，沒攔住。”戴安捏扁礦泉水瓶，投進垃圾桶。棒球帽下清秀平靜的臉，透着淡淡的死感。
“車拿去退了。”柏淮忍無可忍下令。
“别啊！”大頭撲向三輪車，誓要與它雙向奔赴，“老大，你可不能嫌貧愛富，這車用處大着呢！拉設備，拉顔料……”大頭把車拍得哐哐響，“要是哪天接不到活，還可以出去賣脆皮烤腸。”
小卡和美紗笑成一團。柏淮壓着眼尾，搭在右肩的包，換成左肩背着。就算車可以留下，後頭那冰箱又是怎麼回事？
車鬥裡裝着一台封裝完好的冰箱。白色綁帶還未拆開。
“冰箱可就說來話長了。”大頭又開始巴拉巴拉巴拉。
戴安無情打斷那一大串在烈日下奔跑煽情的前綴，涼道：“我們路過一家超市，在搞活動，滿二百五抽獎一次，特等獎是冰箱一台，嗯……就是你們看到的，抽中了。”
“哇，牛逼。”小卡和美紗紛紛羨慕道。
大頭嘿嘿撓頭，看向柏淮：“雖然說今天手氣有點好，但是老大，這個冰箱該怎麼處理？噢對了對了，我們還買了肉！今天不吃，明天就臭了！老大你看，我們那也做不了飯呢。”
其他三雙眼睛跟貓頭鷹似的，緊盯柏淮。柏淮服氣了，沒一個靠譜的。這麼大個冰箱他能怎麼處理？他是廢物回收中心嗎？
尤加收到酷哥來電時，差點手一撇把預覽點成發布，連臉都在用力。她趕緊扔開鼠标，心跳一蹦一蹦的。
你最好有事！
尤加進了衛生間，回撥電話：“怎麼了？”
“我可以往屋裡加一個冰箱嗎？”柏淮在電話那頭問。
“啊？冰箱壞了？”尤加微愣。租之前檢查過，能正常使用。雖然冰箱款式确實有點老，個頭有點小，還是三級能效。難道酷哥嫌電費貴了？
柏淮花了點時間和尤加解釋，尤加了然，同意了他的請求。她準備挂電話，那邊又問她能不能借後院，幾個小孩鬧着聚餐，結束後保證把院子打掃幹淨。
尤加撓撓眉心：“你問張姐吧，後院租給她了，她要是同意就行。”
“好，我知道了。”
挂了電話，尤加無端想起在文化館展廳那兩張面龐。年輕，滿臉膠原蛋白，目光清澈。感覺跟小葉一般大，還真挺像小孩。
還是年輕好啊，尤加惆怅感慨。幼時盼着長大，長大了卻懷念回不去的青蔥時光。人果然是個矛盾體。一生糾結，糾結一生。
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尤加再次收到酷哥消息。
酷哥：張姐同意了。
尤加：哦。
她郁悶，這也要跟她說？
酷哥：今晚要不要過來跟我們一起聚餐？
酷哥：就工作室的幾個小孩。
酷哥：張姐也留下來吃飯。
尤加揉揉眼，挺意外，竟然把張姐說動了，不過張姐本來就是爽利的性格。瞄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又看一眼貼在顯示器旁沒打完勾的便簽紙。她單手敲鍵盤回複。
尤加：你們吃吧,今晚要加班。
酷哥：有烤肉和火鍋，從川南帶過來的底料。給你留着，等你回來。
酷哥一字一句都踩她胃裡了，都是她喜歡的。
尤加心情挺複雜。奶奶去世之後，她就沒敢再奢望回家就有飯菜吃的日子。她不是沒想過請鐘點工阿姨，但一看工資卡到賬的草料費，立馬比泡冰水裡還清醒。還是做夢适合她。
尤加：看情況吧，先去忙了/微笑。
酷哥：嗯。
忙忙碌碌，稀裡糊塗又過完一天。尤加每天都想破口大罵審核的領導，她90的奶要是還在世，幹活都比他們利索。
尤加本來已經騎車離開，結果連一個路口都沒過，又被叫回去。從六點半等到七點半，再等肉都該幹了。她幽怨得把鍵盤戳得咔咔響，又晚了一刻鐘，才離開單位。
一路上，尤加也摸不準酷哥他們有沒有散場。雖然胃很誠實，但嘴上卻很矜持。總不能厚着臉皮問：還有肉嗎？還有菜嗎？說好的等她呢！
遠遠的，尤加在巷口望見六号樓附近晃悠一道身影。近了，才發現那身影不是旁的，是酷哥。
尤加摘下頭盔問：“大家回去了？”
柏淮雙手插着後兜，搖頭：“沒，裡面太吵了，出來清淨清淨。加完班了？”
“嗯。”尤加打開坐墊拿包。
“要是還沒吃過，進去坐坐？”柏淮再次邀請，“羊排剛烤上。”
尤加肚子應景的咕了一聲，面上客氣得很，委推一番，最後跟柏淮進後院。
後院并不吵，可以說是安靜。院子裡所有的燈都開着，飄着濃郁的火鍋香和滋滋冒油的烤肉香。
插線闆從花店中延伸出來，接了電磁爐和空調扇。桌下，角落裡，點燃幾盤驅蚊蚊香，燃着紅光。
比紅光燒得更旺的是烤爐裡的炭火。爐邊有兩個小男生，一人手裡一個夾子，翻動烤架上的肉。
還有兩個圍坐在火鍋旁，一個小姑娘，一個小男孩，尤加下午在文化館見過。
陳姐的小女兒坐在小姑娘腿上，一大一小對着ipad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尤加這才注意到那小姑娘挺酷炫，耳朵一排耳釘。
陳姐率先發現跟在柏淮身後的尤加，直接打招呼：“小加，才下班？你們單位可真夠沒人性的。”
她起身給尤加拿一次性碗筷，又拉開身旁空着的圓凳，“來坐下坐下，姐給你下肉。”又指三層置物架臨時改成的裝菜架，說，“喏，那些都是小柏特意給你留的，管夠。”
尤加打哈哈胡亂應着，眼睛亂瞟，瞟到柏淮身上。柏淮隻是笑了笑。她往支起來的小矮桌邊走，很捧場：“哇，這麼豐盛呢。”
小孩哥小孩姐發現院裡多了一個人，都向尤加投去目光。
大頭嘴上沒把，直接開嚷：“老大，你才來榕嶼幾天，這就找到女朋友了？”
柏淮直接上手揪他卷毛：“能不能别發瘋？”
尤加咬着筷子眨眼，對面的男生遞過來一瓶冰鎮過的桂花酸梅湯：“别搭理他。他小時候被他爸抛着玩，撞到櫃角，腦瓜子開過瓢，不太正常。”
“啊？”尤加接過飲料，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