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猛地刹車,緊急避讓從巷子口死角處跑出來的小孩。
柏淮腳上的人字拖都快飛了,還是沒能控制住,一整個人貼上尤加的後背。尤加身上是香的。花香,洗衣液香,還有沐浴露洗發露,總之就是香。
等家長把孩子匆匆抱走,尤加暗罵一聲吓死人,又慢慢往巷子裡開。
傍晚有風,但她隻覺得後背越來越燙,蒸出一身汗。她嘀咕:“熱得快做的嗎?這麼燙。”
柏淮離開,因為聲音細如葉在搖晃,又湊近:“什麼?”
“我說,你這個人也太記仇了。”
尤加在花店門口停下,讓柏淮下車,自己則推車進車棚放。再出來時,柏淮還在原地。
她上下打量,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再掃一眼,玩來找茬似的,終于發現異樣。柏淮赤着一隻腳,踩在曬了一天的水泥地上,跟踩鵝卵石晨練的大爺有得一拼。莫不是鐵砂腳?
“你鞋呢?”她問。
熱浪翻滾,晚風昏沉,耳膜鼓噪。
尤加一身明黃連衣裙,小飛袖,襯得整個人亭亭,明媚,蓬勃又生動。像陳姐花店裡擺放的新鮮向日葵。
她逆光站在夕陽裡,站在他面前。一眨眼,她和照片裡的身影漸漸重合。再一眨眼,變成一條直線,模糊成光點。
那道光點在對他揮手。
“發什麼呆呢?”尤加簡直莫名其妙,哪有人在道中間發呆,得虧這巷子裡車少。
柏淮失神很久,找回聽覺,找回視覺:“你剛才說什麼?”
“你鞋怎麼丢了?”尤加一字一句。柏淮的反應不由令她反思,難道回榕嶼待久了,普通話也跟着退化了?
“剛才你刹車那會兒……”
“怎麼不早說!我停車給你撿啊。”尤加沒見過這麼死要面子的。
“丢了就丢了。”柏淮道。他總不能說:麻煩停車,我要撿鞋。總感覺不太對味兒。
尤加半晌憋出一句敗家子,裙擺一揚,扔下他上樓。
柏淮肯動了,跟在她身後,垂眸就看到裙下半截白皙小腿,骨感纖細的跟腱,還有那雙銀色小皮鞋。踩在台階上,咔噔咔噔。
“我媽也這麼評價過。”他輕嘲。
“知子莫若母。”
又上半層樓,屋門口就在眼前,柏淮問:“尤加,你知道哪裡有做烘焙的材料賣嗎?”
“星海彙那邊有條小巷子,小巷子裡有一家店鋪專門賣這些。”尤加說,“怎麼?你要做蛋糕?”
“嗯。”
“你還真是多才多藝。”尤加由衷誇贊。
“介意給我帶個路嗎?”柏淮說,“如果你晚上有空的話。”
尤加在台階上轉身,手裡的塑料袋發出摩擦的細響,裙擺盛開成花的形狀,又軟軟垂下,“你手機沒有導航嗎?”
“有,但我沒有找到你說的店。”柏淮舉起手機,亮出搜索界面,證明他沒有說謊。上頭沒有一家店符合尤加所說的地址。
“你可以在網上買。”尤加給出新的建議。
“我怕來不及。”
“你接單了啊?這麼着急?”尤加問他。
“差不多。”
尤加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懶人,也怕麻煩。
奶奶去世那會兒,徐逸成過來陪她住了一段時間,平日裡他會拉她去散步,讓她多出去走走,别一個人悶着。但上了一天班,她壓根兒連門都不想出。
并不是因為被悲傷的情緒影響,而是骨子裡天生帶懶,能天天窩在家裡最好。
回到三樓,站在鞋櫃旁,尤加怎麼也沒想明白,自己竟答應了酷哥的請求。
可能她最近身處叛逆期,不是逆反的逆,而是逆行的逆。
鴨腿飯配一份例湯,她剛揭開小碗蓋子,收到酷哥消息。
酷哥讓她下樓吃飯,還配一張色澤濃郁的番茄土豆牛腩勾引她的胃。桌上的鴨腿飯瞬間被比了下去。
尤加非常不堅定地打下兩個字:不了。
酷哥:你給我帶路,我請你吃飯,應該的。
她要是下去了,她的飯該怎麼辦?
尤加在心裡默念:對不起了鴨腿飯,下次再愛你。
“還以為你不來了。”柏淮看向尤加。
“如果我不來呢?”她好奇他怎麼回答。
“我就把鍋端上樓。”
柏淮讀出她眼中的無語,讓她坐着,自己轉身進廚房端出一鍋豌豆尖肉丸子湯。鍋不大,比巴掌大一點的琺琅鍋。
桌上兩菜一湯,番茄土豆牛腩,牛腩入味軟耙,口感好。魚香茄煲很下飯。偏清淡的肉丸湯中和前兩道菜的重口味,很是鮮爽。
小卡那句話說得沒錯,他們老大廚藝可好了。好是真的好,色香味俱全。尤加恨不得想給他掏夥食費,天天來他這裡吃飯。
“都是用三姑婆給的菜做的。”柏淮說。
“還好你拿走了,不然在我手裡就是變寶為廢。”尤加咬掉半顆丸子,好奇,“你這手藝遺傳的,還是在哪學的?”
“在M國,練出來的。”
尤加眨眨眼,反應過來:“哦,留子啊。”
“嗯,我和蔣文就是在那邊認識。”柏淮說。
尤加支着下巴,吃剩下的一半:“好玩兒麼那邊?我還沒出過國呢。”
别說出國,尤加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北城。她攢下大半年的工資,在隔年的國慶,帶奶奶一起飛去北城。漫步頤和園,去天安門看升旗,逛故宮,參觀紀念館。老一輩對革命的信仰格外虔誠,奶奶走着走着熱淚盈眶好幾回。
“一般。”美好回憶才值得反複品嘗,與之相反的,恨不得鎖進保險箱,沉入海底。柏淮并不懷念,一絲也無。
聽着挺平淡的語氣,尤加想起網上沖浪看到的話,樂一聲:“不是說國外的月亮更圓嘛。”
“同一個地球同一個月球,它自己一個星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