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嗎?尤加覺得自己和徐逸成之間的矛盾,與他告不告知實情,并沒有太大關系。
他是旁觀者,而她和徐逸成才是當事人。徐逸成騙她在先,她也騙了徐逸成。說到底,她的心早就不在他身上了。柏淮的出現僅是一根導火線。沒有他,也會是别人。
“隻是我沒想到你和闵思月認識。徐逸成介紹你們認識的?”
“不是。”尤加腳尖動了動,終于理順思緒。
闵思月就是月月姑娘,是徐逸成嘴裡沒名沒姓的學妹。愛馬仕是送給闵思月的。徐逸成送給她的項鍊是闵思月從國外帶回來的。
不過知道真相又如何,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尤加。”柏淮表情很認真,“你知道闵思月的父親是誰嗎?”
你知道xxx的父親是誰嗎?
耳熟的句式,尤加忽然扯出一抹嘲諷的笑,這句話她在徐逸成嘴裡聽過無數遍。
最近一次是吳桐入職,說他父親是市委宣傳部部長,可以多和他搞好關系。她當時隻覺得搞笑,怎麼才叫搞好關系,需要和他上.床嗎?
尤加重重呼出一口氣,搓搓胳膊立起來的雞皮疙瘩。當時怒氣上頭,竟沒注意徐逸成的反應,他是沉默的,并沒有反駁。
不知不覺間,回到酒店大堂,兩人一起進電梯,按樓層。一個在三層,一個在五層。
尤加擡眼看上升的數字:“她父親是?”
叮一聲,電梯抵達三層。
柏淮和電梯外的人對望:“你們市的副市長。”
“尤加,我不希望你在這段感情裡受到傷害。”
他不希望她成為逐利的犧牲者。
電梯門緩緩合上,柏淮見她眉頭擰起,想出來,反倒被外面的人推回電梯。
尤加拖着木掉的身軀進房間。
她記起徐逸成有一次應酬喝醉,她忙裡忙外給他擦臉,收拾衛生間的爛攤子,回到卧室,聽到他一直在重複着我配不上你。
每一個她不知曉的信息都成了珠子,現在一顆顆珠子被細線串連起來。合着是這種配不上。
一頓晚飯換炸裂的信息,值了,可太值了。
手機屏幕在黑暗的房間亮起。
酷哥:你還好嗎?
尤加:還行。
尤加是真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态還行,大概冥冥中自有注定。她慶幸自己脫離泥潭,沒有稀裡糊塗忍任漿淹沒口鼻。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指不定什麼時候被徐逸成在背地裡刺上一刀。
柏淮又發來:真的?
尤加:真的。謝謝你的秘密。困死了,先睡了。
她是真困了。秘密沒有刺激到她,也沒有讓她喪失胃口,反而有種原來如此的恍然。
尤加洗澡,躺進被窩。這幾天她睡眠不好,這會兒聽着外頭的浪聲,竟然快速入眠,比褪黑素還好使。
這一覺她睡得很踏實,夢也沒做。早睡健康,但早起的時間實在令尤加傻眼。
她确認時間,竟然才四點半。眼裡清明,一絲困頓也無,連混混沌沌的腦子也無比清醒。
尤加無法再睡回籠覺,翻身刷手機,各個軟件都挺安靜。連工作群也安靜。趙夕不知道瘋哪裡去了,半夜兩點發來一段高糊視頻。趙夕下面的黑色頭像有一個未讀紅點,酷哥給她發來一個晚安。
左翻翻右翻翻,尤加坐起身。從包裡拿出一個衣服收納袋,套上穿來的碎花裙,上樓頂。換好泳衣,懷抱幾條幹淨浴巾往遊泳池館走。
沒想到有人竟和她志同道合,早起鍛煉。
有個哥們在第二條道遊,尤加熱身結束,往胸口撲水适應溫度,一頭紮進池子遊了個暢快,誓要把凸起來的小肚子遊回去。
幾個來回,尤加遊累了,趴在泳道線歇息。第二條道的哥們正好也冒頭。
兩人隔着三條泳道遙遙相望,皆愣住。
“尤加?”
“柏淮?”
柏淮入水,橫着往尤加身邊遊。
尤加身穿分體遊裝,沒有比基尼露膚度高,條紋抹胸式上衣 ,同底色的高腰泳褲。柏淮隔着一條紅黃藍泳道線停下。
“巧了,你也來遊泳?”尤加好奇問。
“平時習慣晨練了。”
她詫異:“你還晨練呢?”
“嗯,平時會去跑步,或者去健身房。很久沒遊泳了,想着過來劃兩下,沒想會碰到你。”柏淮道,“你呢,怎麼這個時間過來了?”
尤加歪了歪腦袋,下巴疊在手臂上:“早睡早起麼,一時起太早沒事幹,就過來了。昨天一整天嘴巴沒停過,可不能再躺了。”
仰頭看了眼镂空的天花闆,透着蒙蒙亮的天色,“下次如果再來這邊,我倒是想躺在水裡看看夜空,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星星。”
柏淮笑笑:“如果昨晚來就能看見了。”
“昨晚不是沒心情麼。”尤加直言直語。
“現在呢?”
“運動能讓人分泌多巴胺,準确來說,現在心情還不錯。”
柏淮遊到她身邊,面對面,錯開半臂的距離:“比比?”
“不比,這不是欺負人麼。”尤加拒絕,扶着泳道線往池邊遊。她感覺自己像塊海綿,泡漲了,需要上岸緩緩。
上岸後,倒也沒往躺椅裡坐,拿了瓶水,抖開浴巾披着,就坐在岸邊,腳丫耷拉在水裡,和柏淮有一搭沒一搭聊着。
她挺好奇柏淮平時的工作,是她接觸不到的另一個專業領域。柏淮在水裡沉沉浮浮,放緩語調和她說工作的趣事和糗事。
好笑的樂呵兩聲,嚴肅些的就點頭附和,倒也不覺得乏味。
尤加将頭發擦半幹,重新紮了個丸子頭,擡臂的時候,身子跟着坐直。柏淮視線蓦然一凝,他湊上前:“你這裡怎麼了?”
肋下半掌的位置,有一道小拇指長的疤。
尤加低頭,又擡起,随口道:“噢,刀疤。小時候被捅過一刀,命大,沒死。”
每一個重點詞沾着不詳的意味,說出口卻是風輕雲淡。柏淮摸不準她是随意敷衍,還是真真實實受過血肉之痛。
他忽然很想碰一碰,抱一抱她。柏淮在水裡攥緊手心,最終隻是擡手,輕輕觸碰那道傷疤。
異樣的溫度傳遞而來,尤加呼吸不由一窒。明明帶着水的涼意,那一圈肌膚莫名發燙,像有個艾灸貼貼在上面。明明是陳年舊傷,卻癢得像初愈合的新生肌膚。
“哎。”一聲揚起,拐了個彎往下走,“男女授受不親了啊。”尤加聲音飄忽了些。
萦繞在兩人之間的空氣無聲凝結,寂靜蔓延。
尤加收回腳,又把剛才的浴巾罩頭上。柏淮不知該怎麼解釋方才的行為,默默遊了一次來回。
兩人各忙各的。
尤加看着酷哥流暢緊實的肌肉線條,沒話找話,緩解尴尬:“快到日出時間了。”
“嗯。”柏淮停在方才的位置,“蔣文他們這會應該在爬山,準備登頂看日出。”
“你不跟他們去嗎?”
“吵。”
很簡潔,卻很突出性格的回答。尤加隻是笑,開始嘴巴閉着隻彎嘴角,不知想到什麼,露齒,連帶眸底也漣染。
“笑什麼?”柏淮疑惑。
“沒什麼。”尤加頸線往後延伸,扭頭望窗外,“雲層還挺厚,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日出。感覺今天是個多雲天。”
“一定能看到的。”
尤加回頭挑眉,落在他俊朗眉眼:“這麼笃定?”
“看過天氣預報了。晴天,最高氣溫35.8攝氏度。”
“誰知道天氣預報準不準。”
尤加起身,扔下身上吸水變重的浴巾,拿一條搭在躺椅上的新浴巾披着,往窗邊走。泳池裡的人雙臂在池邊一撐,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跟上。
“要是能看到日出也挺好。”
“怎麼說?”
浴巾一直往後滑,尤加抓着兩個角打結,雙手得以解放:“沒什麼說法,就是看日出的次數往上疊加了而已。”
“第幾次看日出了?”又是和誰?
尤加伸出兩根手指。
“第二次?”總不能是二十次。看日出就像吃雞腿,同樣有邊際遞減效應,不是無限讓人心曠神怡。
“嗯,算上這次的話,是第二次。”
尤加明明也沒說什麼,卻牽引着心跳往上遊,從而引起起跳幅度加大。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第一次啊……”她在玻璃窗上呵氣,指尖輕點映在玻璃上的海平面,以指腹為筆,畫了個半圓,想象日出的畫面,“奶奶去世那天。”
尤加一腿屈膝,單腿支撐身體重量,站得懶散。想往後仰欣賞畫作,右肩撞上堅實臂膀。柏淮沒挪步,擡手補上幾筆雲霞,變得栩栩如生。
“尤加。”
“嗯?”
尤加感覺自己後頸被偏熱的掌心溫柔托起,氣息逼近。
5:51分,雲開霧散。海平面緩緩升起鹹蛋黃般的太陽,嚴絲合縫貼在共同創作的畫上,日光柔美又輕緩。
恰如此刻落在唇邊輕如白羽的親吻。虔誠、聖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