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困境應該是——她想在名利場裡寫詩,無奈卻沒有詩人的天分與清高;她不是草莽,卻也不是天才,偏又比平庸之輩還強上一些;她有野心,同時又長了顆玻璃心;她想混出頭争口氣,卻沒有手腕也沒有豁出去的決心。
結果自然是連嗟來之食都吃不起了。
林翹看着江嘉勁,卻又像是透過他在看自己。
她的目光越來越戾氣。
她深深望向他的瞳孔,目光淩厲如刀,像是在看令她恨之入骨的仇人。
江嘉勁巋然不動,回視過去。
片刻後,她勾唇一笑,脫口而出:“江總,你的話說得太文明了,要是我,就會問‘你這女人應該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人吧,怎麼,現在想通了?願意當個真正的婊子了?在這拿我當嫖客呢’?”
你想罵我?
殊不知我在想要改變的那一刻就已經将自己辱罵千萬次!
我痛斥自己的,遠比你嘲弄我的還要狠上百倍,你的三言兩語,于我不過是撓癢癢。
林翹願意忍,是因為退一步海闊天空,可現下她不願意了,她再傻也看得出來,眼前的男人明顯隻是想找個人出氣,她忍成個孫子也不會換來想要的機會。
如果忍氣吞聲不可以,那麼以牙還牙會獲得另眼相看嗎?
江嘉勁還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硬剛他的女人,心中不免一蕩,面上卻隻是小愣了一下,就笑:“看來我說得沒錯,你還真是三者全占了。”
這話仿佛讓林翹挨了一記窩心腳。
她混成這樣,不能全怪公司不作為,和這爛脾氣的确也有很大關系,隻是她從未想過改變,即使真的栽過許多次跟頭。
她隻是略頓片刻,就繼續說道:“這個圈子潛規則一直都有,男人女人都是。但總有人是憑借着自己的努力,清清白白走到那個高高的位置上。我比較不幸,還沒有走到那高處,可此時此刻的我,至少是清清白白走到你面前的。”
江嘉勁的笑容僵在唇角,默默看着她。
林翹盯住他,一字一句:“既然入了這行,總得拼點什麼。要麼博出位,嫁入豪門;要麼争地位,拼個影後;要麼攢人氣,享受萬千追捧。我也有自己的私欲和貪心,可惜如我所說,我曾經是一個進了窯子還想立牌坊的人。可現在我不想了,我今天既然站在這,就是代表我不想了。”
江嘉勁換了個坐姿,感覺越來越有意思了。
林翹停頓兩秒,才又把話說下去:“反正牌坊是立不起來了,那我要做個爽翻了的婊子!”
林翹知道,他給了她把話講下去的機會,就證明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對她毫無興趣,那麼她必須做到直擊心靈。
這一刻,她可以是幼稚的,也可以是莽撞的,隻要能讓他印象深刻就夠了。
這樣大膽的話,果然讓江嘉勁忍不住揚了揚眉。
眼前的女孩有些瘋狂,但不得不說,瘋得有些迷人。
這樣一個濃墨重彩的女人,可他仍然沒有被她牽着鼻子走,話說了一圈兒又繞回來:“所以呢,你的籌碼是什麼?”
“你要什麼?”她這樣頂回來。
他眼神玩味:“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她這樣說。
他幾多玩味:“要你也可以嗎。”
“當然。”她倔強得像隻小牛犢。
他簡直要大笑:“你可真是一絲羞愧都沒有。”
“……”
空氣靜了一秒。
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洩露了她的心思,她隻咬着牙,笑道:“我為什麼要覺得羞愧?第一,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我當貞潔烈女;第二,我為了理想可以付出我自己,男人既然這麼看重女人的貞操,我都付出你們最為看重的東西了,我不偉大嗎?我何必羞愧?!”
這些上位者,明明知道她們能豁出去的就隻有那麼多,既要享用她們奉獻的純潔,又要高高在上,任意折辱奚落,她才不上他的套。
有些東西,她不願意付出的時候,誰都不能染指。
可一旦交付出去,就代表她完全說服了自己,充分理解自己,包容自己。
誰的指責也不能讓她疼痛!誰也不能阻礙她走想走的路!
這樣牙尖嘴利,江嘉勁不由得眯眼看她。
眼前的女人的确有幾分與衆不同,她有着貓一樣嬌軟的外表,卻長了顆母狼般的心髒,足以讓他印象深刻,可這并不能成為打動他的理由。
她明顯很激動,可他卻始終冷靜着,偶爾被她幾句話激起漣漪,卻也很快又變得平靜無波。
他輕飄飄地又開口:“口才不錯。”
繼而提高音量,“祁山,送客。”
門從外面被打開。
祁山一眼看到那個背對着她,将頭顱高高揚起的女人,他頓了一頓,上前說道:“請吧。”
林翹也不看他,隻瞪着江嘉勁,露出一個“你也不過如此”的淡淡微笑,數秒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