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終究是包不住火,錄取結果出來的那一天,李萍賢早早地坐在林知遠的房間裡,雙手搓着膝蓋焦躁不安,後來她又覺得這般幹等不是辦法,去廚房拿了一袋紫薯幹坐在那幹嚼。
嘴上忙活了,心裡倒不至于空落落的。
林知遠沒有打開電腦,她清楚李萍賢不會看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也清楚自己即将面對什麼。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打在玻璃上,發出啪嗒的響聲。外面的風吹動樹枝,擦過玻璃,在上面劃出幾道水痕。
李萍賢還在嚼着嘴裡的紫薯幹,她嚼得有些急躁,房間裡混合着紫薯的氣味和她頗有節奏的吧唧聲。
林知遠聽着這些聲響,内心煩躁不安,但她同時也有些忐忑。
會有想要的結果嗎?
她不再是個孩子,雖說她想和沈确在一起,也确實跟沈确選了很多同一座城市的大學,但是理智還是讓她加了幾個更高層次但也距離更遠的學府。
林知遠是個成年人,她做不出為了一時的感情斷送未來的事情。既然這一世她能高出這麼多分,她也應該勇敢一些,前世萬不可及的學校,這一世她也要試試。
不管被哪所學校錄取對于林知遠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對的人,一直在未來等着你。
她抿着嘴壓制着自己的喘息打開網頁,待頁面跳轉後她的眼神猛地一顫。呼吸驟然停滞,雙耳如同被打通了一般在腦子裡回蕩着蜂鳴聲。
李萍賢瞧見她的反應,立馬吐掉嘴裡的紫薯幹,雙手撐着床邊挪到林知遠身邊:“怎麼樣?”
“哪所學校?”
林知遠的手指緊緊扣着手機的邊緣,她怯于擡頭直視李萍賢殷切的眼神,怯于說出那個答案,甚至連與李萍賢的呼吸交混都不敢。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對李萍賢說不。
“哪所學校?”李萍賢再問了一遍。
林知遠無法在這般壓抑的環境裡喘息,她幹脆從床上站起來,快步走到窗邊看着玻璃上緩緩墜落的雨滴。
“美院。”林知遠顫抖着聲線。
李萍賢愣了一會兒才繼續問:“什麼美院?媽媽問你被哪所學校錄取了。”
林知遠轉過身準備直面李萍賢的怒火:“美院,我被美院錄取了。”直至說出答案時林知遠才發覺自己的内心有多虛,長這麼大,她從未忤逆過父母,李萍賢也幾乎沒對她發過火,她不知道這一次她将面對怎樣的風暴。
空氣突然凝滞。
李萍賢坐在床邊琢磨林知遠的這番話的玩笑成分,可當她直視着眼前這個讓她驕傲了十幾年的乖女兒時,她頓時明白,林知遠從來不會在這樣重要的事情上對她開玩笑。
她瞬間怒不可遏,站起身快步走到林知遠身邊奪走她的手機。她的呼吸聲粗重,鼻孔随着呼吸不斷收縮放大,憤怒溢于言表。待看到屏幕上的錄取結果,她無力地後退兩步,靠在窗檐上雙目無神地掃視四周。
李萍賢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被莫名抽離,手腳冰涼,連呼吸都像帶着刺。她的眼白霎時爬滿血絲,她拿着手機狠狠撞着林知遠的肩膀,嘶啞着聲音質問:“你怎麼會被美院錄取?”
“我花了八千多給你選的志願,怎麼會被這學校錄取?”李萍賢又撞了一下,“林知遠,你說話,你跟媽媽說,這所學校怎麼會出現在你的志願裡?”
“是系統出錯了是不是?”李萍賢抓着林知遠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們去找教育局,讓人家把我們的志願改回來。”
“媽媽。”林知遠站在原地,她的眼角浸潤着淚花,搖頭道,“系統沒有錯,志願也改不回來了。”
“最後幾分鐘我把志願偷偷改了,現在這個學校是我親手填上去的。”
李萍賢微微歪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她的嘴唇顫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盯着林知遠看了許久卻連一句話都沒有力氣說出口。
面對李萍賢的這般模樣,深思熟慮如林知遠也會有些動搖。對于李萍賢多年的付出,林知遠是心中有愧的,她的媽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就盼着有朝一日她能一飛沖天,上衆人口中的好大學,找一份令人豔羨的工作,過上她所希冀的生活。
但是林知遠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因為他人的希冀而選擇将就。
攝影這般的專業對于李萍賢這樣傳統的家長而言無異于不務正業,不管林知遠解釋李萍賢都不會同意她修改志願,林知遠隻好出此下策,在最後幾分鐘将自己早已整理好的志願錄入系統。
“你!”李萍賢指着林知遠瞪了許久,那眼神仿佛眼前這個女兒跟她有血海深仇。她指着林知遠你了好久,最終搖頭拽着林知遠的手腕将她拖到書桌前,“去把你的資料都整理一下,我們複讀一年。”
“媽媽!”林知遠掙脫李萍賢的手掌,“我不會複讀,那是我親手填的志願,那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你打我也好罵我也罷,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李萍賢一手撫在自己的胸口緩氣,指着林知遠聲淚俱下:“知遠啊,媽媽還會害你嗎?你還小,根本不懂。那專業能吃飽飯嗎?有了這頓沒下頓的,媽媽辛苦這麼多年為了什麼?不就是想讓你未來有個舒坦的生活嗎?”
林知遠的指甲扣着自己的掌心,努力讓自己冷靜一些,她深吸一口氣,聲線低沉:“攝影有什麼不好?自打我懂事起我就喜歡它,為什麼非要我去讀一個我不喜歡的專業?”
李萍賢無奈地看向别處:“光有喜歡有什麼用,喜歡能當飯吃嗎?”
林知遠:“空有喜歡确實不行,但我對我的喜歡向來不是沒有一絲底氣。不管是我選擇的專業還是我将來選擇的另一半,我都有底氣确保我的能力能夠支撐這份喜歡。媽媽,哪怕你今天不讓我選攝影,未來的某一天我依舊會從事攝影這個行業。既然最終還是要走那條路,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堅定地走下去?人隻能活一次,我們這一生能有多少時間、多少機會夠我們浪費?”
她上前握住李萍賢的雙手:“你幫我選擇的專業确實很體面,但我不會為了所謂的光鮮亮麗的東西而放棄我所熱愛的。媽媽,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近的人,我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就像我是你的女兒,我也會堅定地支持你的選擇一樣。你羨慕隔壁阿姨自由自在的生活,羨慕她能四處旅遊,每次你向我提起的時候我都會鼓勵你走出去,因為我覺得人生應該是多彩自由的,如果因為我的存在,因為家庭的束縛讓你放棄了你期待的生活,我會覺得愧疚。”
“媽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現在能對自己的選擇負責。這些年來你在我身上下的功夫不就是為了讓我以後能有更好的生活嗎,不就是想讓我的未來能開開心心自由自在?攝影會給我更好的生活,攝影會讓我身心自由。不管多少歲,我都不會後悔我現在都決定。”
李萍賢直接上手打着林知遠的肩膀:“你個沒良心的小家夥,我不出去玩是因為什麼你還不清楚嗎?你那麼關鍵的時候我怎麼好意思出去玩?”
李萍賢的手指着桌面,重重地敲了兩下:“你現在就做決定,重新複讀還是不要我這個媽媽。”
林知遠猛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李萍賢。
“媽媽!”
“你快點做決定。”李萍賢抱着手堅決道,“媽媽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林知遠的嘴唇破了個口子,呼吸之間還能聞到絲絲血腥味。她擡頭看着李萍賢地側臉,眼中帶着不忍,企盼着李萍賢能收回那句話。
在做決定之前,林知遠設想過很多後果,但她沒想到李萍賢一點後路都不給。
李萍賢依舊抱着手,連餘光都不肯施舍給林知遠。
“媽媽。”林知遠緩緩開口。
李萍賢松開緊咬着的嘴唇。
“我不能放棄攝影。”
聞言,李萍賢恍若被人抽離了支柱那般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上。
林知遠立馬伸手攙扶。
“你别碰我!”李萍賢嘶喊着,她精心做的頭發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淩亂不堪,幾縷碎發不羁地貼在她的眉尾。李萍賢的呼吸急促,胸腔劇烈地上下起伏,她咬着牙指着林知遠,“好!好!我花了十幾年的心血就養了你這麼一個白眼狼。”
“既然你不要我這個媽,我幹嘛還稀罕你這麼個沒有心的女兒?”李萍賢指着門口,“你出去,不要住在我們家。這個房間是留給我的寶貝女兒的,不是你。”
“媽媽——”林知遠紅着眼眶拉着李萍賢的手臂,用眼神哀求。
李萍賢冷着臉甩開林知遠:“别叫我媽媽,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她率先走出房間,房門摔得轟隆響。
林知遠依靠在書桌前,屋外李萍賢已經開始打電話跟丈夫哭訴女兒的任性,說着說着,她又開始斥責丈夫的不負責,斥責他這麼多年都不管教女兒,一年到頭一家三口都見不了幾面。
林知遠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果斷開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她清楚,當務之急就是盡量讓雙方都冷靜下來,在入學之前,她都不能惹李萍賢生氣,她得盡一切可能使自己順利入學。
等一切都安定下來,她再跟自己的母親正式道歉。
“你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李萍賢正坐在沙發上不斷抽泣,她瞧見林知遠拉着行李箱走出來,心中的怒火再度燃起,她大步走上前,奪走林知遠手中的行李箱就把她往外推,“你生下來的時候是光溜溜的一個人,既然你要走,我買的東西你一樣都不許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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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确再度見到林知遠的時候,許可正摟着她的肩膀輕聲安慰。林知遠瞧見沈确的身影,嘴角不住地往下癟,站起身,雙眼含淚顫悠悠地走向沈确投入她的懷抱。
許可的手腕一轉,恨恨地将手中的餐巾紙扔進垃圾桶:“得,還是得看人。我哄了這麼久,一看你來了就又開始掉小珍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