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眯着眼沉默良久,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氣,揉着自己的鼻梁。
“我們這個案子其實特别輕松,經驗老道的律師一看就知道這個必勝無疑。”
“我們代理的是債權人,欠條有、條款清晰合法、有證人、也有催讨記錄,什麼條件都具備。但是,不論是我,還是陸思雨,都不想赢。”
沈确又搖頭道:“不是說不想赢,而是心疼被告。中午我們回律所時普遍低氣壓,連慶功的念頭都沒有。”
“你方便透露是什麼情況嗎?”林知遠溫柔地揉着沈确的長發,“陸思雨不是本案的代理律師嗎?為什麼她赢了會不開心?”
沈确直起身,靠在沙發上揉着自己的鼻尖:“本案的被告是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在她大二的時候,她借了一大筆錢。”沈确對着林知遠張開三個手指,“三十萬,哪怕是工作了,這也是一筆巨款。”
沈确看向林知遠,問:“你知道她為什麼要借這筆錢嗎?”
林知遠搖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沈确冷笑一聲,眼眶裡泛出隐約的水光:“她的父親經常跟她抱怨自己身體不好,想要去大醫院檢查看看,但家裡沒錢,隻能被迫算了。”
“但說是這麼說,他還是會經常給女兒打電話,今天這不舒服,明天那裡疼,明裡暗裡地說他們含辛茹苦地将她撫養長大,現在也是孩子報答父母的時候了。女孩總是會心軟,她下了課就去做各種兼職,賺的錢幾乎都給她父親看病了。”
“後來,她父親說他查出了大毛病,張嘴就要三十萬。但是一個學生哪能拿出那麼多錢?”沈确冷哼一聲,擦拭着眼角的淚珠,“結果她父親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找人借了這三十萬,求着女兒把欠條簽了。”
“這個妹妹雖然内心抗拒,但面前的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一家三口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後還有許多鄰居長輩打量着自己,不管是從什麼角度,她都得簽下這張欠條救自己的父親。”
“你知道她父親得的是什麼毛病嗎?”沈确吸了下鼻子,冷聲問。
林知遠:“不知道,很嚴重嗎?”
沈确搖頭,自嘲一笑:“她父親根本就沒有生病,他借的三十萬,全用來給兒子造房子了。她弟弟才十六歲啊,高中都還沒畢業,她的父母就開始計劃這些事,全然不顧女兒的未來。”
林知遠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這——她把這些事實說出來也不行嗎?”
沈确無奈地搖頭:“這張欠條是在雙方平等自願的情況下簽訂的,不存在任何欺詐隐瞞或者脅迫的情形。她也不能證明自己被父母道德綁架,證明自己被迫借了這筆錢。”
“況且,道德綁架不算脅迫,很可笑,是不是?”
林知遠低着頭,一時難以從中緩過神來。她突然能理解沈确的冷淡,若換做是她,就算赢了,她的内心也不會好受。
她擡起頭,看向一旁的沈确,手指不斷靠近,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像這樣的家庭,這天下究竟還有多少個?
“那她以後會怎麼樣?”
沈确靠在沙發上一臉疲憊:“隻能不斷打工還錢,隻是按照她的賺錢速度,可能畢業後十餘年都要勒緊褲腰帶生活了。”
“但是知遠,學生本應該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不是嗎?”
林知遠握住沈确的手背緊緊一按:“會好起來的,就像你,我們不是也在慢慢變好嗎?”林知遠與沈确一同靠在沙發上,“你說她一直在兼職,都是在做什麼樣的工作。”
沈确垂眸思索着:“服裝店導購員、發傳單、做奶茶……”她難得露出笑容,“跟我以前幹的挺像的。”
林知遠:“那她學習好嗎?”
沈确不假思索地點頭:“好,很好,她是年級第一,每次的獎學金都是她的。”
“她學習那麼好,為什麼不去做家教呢?”
沈确半張着嘴,有略微的愣神。
林知遠繼續道:“你也做過家教,你應該清楚家教有多賺錢,幾個小時多課程就能抵上一整天的工作。”
片刻,林知遠想起什麼,激動地拍着沈确的肩膀:“正好我們公司的同事就想給女兒找家教,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可以試着給這個妹妹一個機會,這樣她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沈确,沒事的,總會有辦法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