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仙劍就在她腿旁放着。觀南抽出劍輕輕擦拭,劍鞘上銀紋深深淺淺,刻的是某個上古神獸。指腹下劍身一瞬的顫動,她沒有錯過。
月色清寒,唯有一片竹葉幽幽墜落。
她霎時猛地拔劍向前方揮去。劍芒自月輝中一閃而過,銀鈎斟星,氣淩清宵。揮入沉沉夜色,一絲聲響也無,似乎瞬息便湮滅。觀南也不再看,收劍入鞘,迎着皎白月色緩緩站定。
風吹衣角,一夜無眠。
第二日,姝兒醒來時已是平旦。觀南綁住長發簡單洗漱了一番,待她換好衣物,便同她一齊往河邊去。
越過竹林便是渝河,觀南掃一眼河面,隻見今日河水混濁不堪,黃沙混着泥巴,隐隐浮着腥氣。
似乎是血。她巡視河畔,果不其然在河岸邊的濕泥旁看見一串血迹。
觀南蹲下身去撚起一撮土來,放在鼻尖細細嗅了片刻。
不像妖的,反倒像人。
姝兒見她似有發現便湊過來,驚奇地打量了她手中泥土一陣,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見有人道:“姝兒?”
觀南同她一同望去。隻見竹林中有人慢慢走來,近了才看清這人一瘸一拐的,居然是個瘸子。
觀南正悄然握住劍柄,便聽得姝兒訝然道:“李二?你腿怎麼了?”
那人拄着竹杖緩緩走來,苦笑道:“昨日夜裡回村,在此河邊摔了一跤,破了相便罷了,卻是血流不止,隻得尋了老大夫來看,還将腿骨摔折了。”
見她望來,姝兒道:“這是我們村中獵戶,原是我認得的。”她扭頭,卻是悄然往後退了幾步,躲在觀南身後。
觀南看了一眼那人手中抱着的衣物,指尖搭着劍柄并未移開。李二走近,在她們身前一丈寬處停下,“姝兒不在家呆着,來這河邊做什麼?這河水兇得很啊,可莫要同我一般摔着了。”
姝兒踮腳,在她耳邊悄聲道:“李二是十日前離家打獵的,并不知曉村中祭神之事。”
她瞄幾眼觀南神情,見她面無異色,便也漸漸放下戒心:“我同這位村外來的姑娘指路呢。她要去往建康,在我家暫住幾日。”
“原是如此。”李二瞧着觀南的臉,笑道:“姑娘是哪裡來的?看衣着不像我朝制式,莫不是海外來的高人?”
姝兒正要搪塞過去,便聽見觀南問道:“我昨夜練劍時似乎見到院外有人,是你麼?”
姝兒正訝然她昨夜居然還練了劍,便聽得李二道:“我似是子時才回的村,姑娘許是看見了别人。”
觀南微微颔首:“原是如此。你傷勢如何,可需治理?”
“不牢姑娘費心了。我回去自己掰掰興許就好了。”他推辭道。觀南不置可否地颔首,又聽姝兒同他寒暄了幾句,便拉着她離開了。
沒走出多遠,兩人身影便隐在樹蔭處。觀南擡手,斂去兩人氣息。
姝兒見她似是施法的模樣,也莫名低下聲來:“觀南姑娘——怎麼了?”卻見觀南隻望着李二并未作答,隻得按下心中疑窦,踮腳一同望去。
且說那頭李二送走了兩人,捧着衣物掃視一圈,見别無他人身影,兀自冷哼一聲,衣襟在空中一旋原地消失不見了。
姝兒驚呼出聲,所幸觀南已設下了障壁,此刻方才回眸看她:“李二怕是已經死了。”
姝兒一愣,心中惶恐更甚,隻得顫着嗓子問她:“娘子怎麼看出來的?”
“獵戶眼神清明,昨夜子時回村,既在河邊摔斷了腿,怎麼會看不出那河水已經渾了,今早還抱着衣物來洗?”
觀南垂眸看她,道:“我昨夜在你院中遇見了妖物,到此一看,方知渝河水夜裡就渾濁如此。”
姝兒戰戰兢兢:“那妖物便是如今的李二麼?難不成是什麼惡鬼,山中精怪,還是畫皮妖……”
不曉得她從哪聽來的這些稀奇古怪的名頭,觀南搖頭。昨夜交手一次,她那一劍應當正中其腹,不原地煙消雲散都是好的了,今早怎會還有精力假冒李二來騙她?
姝兒腦中愈發惶然,不知不覺間竟落下淚來。觀南正想着事,卻突兀聽見她一聲一聲抽着鼻子,茫然僵滞了片刻,才緩緩伸手想拍拍她的肩:“……不必如此懼怕,我會護你。”
女子未施粉黛,一張臉素淨卻不寡淡。姝兒淚暈雙瞳,惶惶擡眼,恍惚間卻被她眉間紅痣奪了心神。
似乎那些廟宇裡的菩薩,額間也有這樣一顆痣……
聽見她的話,才回神隐隐安定下來:“多謝娘子了。”
兩人又等了些時候。臨近卯時,一陣人聲傳來,村裡人叮叮當當拖着農具來了。觀南定睛一看,男女少長鹹集,到了河邊往水裡一看,具是懊喪之狀。
觀南悄然掐訣,衆人聲音便傳過來:“……這渝河怎地黃了?難不成那丫頭竟跑了?”“我便說那丫頭是這半月才搬過來的,看着頗不老實……”
她觑一眼姝兒,見她心虛低頭不敢看她。
有人憤憤道:“如今渝河水黃,河神惱了又要降罪我等可如何是好?”“後來的那些還要接着祭麼?”“不祭還能如何?也不過是幾枚銅闆買來的,留着還得賤賣出去……”
一行人嚷吵遠去,觀南直起身看她,将姝兒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