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鳥飛翔的羽毛在雲層間耀眼奪目,透過帷簾都能看到那些五光十色來。
博安安搭在窗沿邊上歡喜地望着它們,雲朵間還能不時看到路過的異獸,有飛快駛過的鵸鵌、勝遇、鸾鳥,甚至還能看到數斯,若不是腦袋中那些陌生畫面和記憶,應是無法用肉眼辨别虛實的。
穿過好幾層飄渺雲霧後,就能看到那金燦燦的落島。巨大的神像金身投影坐落在落島正中央的半空中,那雙眉目肅穆得不容玷污,神像雙手合十地,盤腿閉目。周圍梵音籠罩,香火生煙......
神司博歆然拄着神杖迫切地往司冰煙和博安安的方向走去,深藍色的披風下風姿綽約,印着神族圖騰的項鍊明亮而莊嚴,細膩白皙的肌膚上,眉目如畫,看起來很是慈目和善。周圍的其他族人也都個個光鮮亮麗,深色短靴上,金絲盤旋而上,腰帶下的銀鍊精緻奪目,挺拔、嚴肅地跟在神司兩側。
她仔細瞧着司冰煙,神杖在她手中微微晃動起來,銀鈴發出‘铛铛’的空靈之音。瞳孔一瞬被放大,激動的情緒毫無遮掩,那張嚴肅的臉龐上竟微微泛了紅。
司冰煙和博安安朝神司小跑而去,最後穩當地停在她面前。兩人恭敬站立着,雙目注視着神司,内心五味雜陳。
神司那雙眸像是激蕩着滔天波浪,一下看看司冰煙,一下又看看博安安,慈愛而柔善。
“神母...”博安安垂着頭試圖掩藏起自己牽挂的淚水,她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隻靜靜立在原地。
司冰煙看了看博安安,凝着神司看了半天,最終也隻憋出簡單的一句話。
“神母,我們回來了。”
神司将神杖遞給一旁的護衛,将司冰煙和博安安摟在臂彎之下,三人緊緊抱成一團,上百年的等待,隐忍也好,埋怨也好,愧疚也好,終于落下了帷幕。
她把腦袋壓得很低,輕輕靠在博安安的肩窩下。博安安清楚感受到她細微的抽泣。
作為神族的權威,柔軟是現為少有的。
‘母儀垂則輝彤管,婺宿沉芒寂夜台’......
久别重逢的三人,相互牽絆着,但更多的還是沉默,畢竟造成生死相隔的也是神司。
博安安一直把頭壓得很低。
司冰煙也早早已經注意到,她不清楚緣由,隻是悄悄凝着她看了半晌。神司則如她記憶中的一樣,默默端坐在上位優雅的飲茶。
神殿上,三個人各懷心思地沉默着。
司冰煙封印在混沌中上百年,重新歸來時,彼世早已時過進遷。神司的容顔停留在她百多年前的模樣,漫長的歲月也無法掩藏她的威嚴,像剛才相聚時候那樣柔和、慈愛的神司,如尋常人母親般的關切是她以往從未曾感受過的,她從不落淚。自司冰煙有意識以來,無論任何時刻,即便是在神族存亡彌留之際也未曾見到神司落過一滴淚,更多看到的便是神司那緊鎖眉頭的落寞和悲憫。
神司對司冰煙和博安安自小就嚴格養育教誨,她們之間的關系也更傾向是老師對學生那般。尋常家庭母親對子女的關切的确是一個遙遠而生分的存在。
毀天滅地那時候發生的一切,竟不覺讓司冰煙感到莫名疏離...
她端坐着,凝神看着神司。
“這裡以前神龛的位置...”
神司垂眼看向司冰煙,同樣也放下了茶杯,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後她緩緩點頭。
“那時,恐怕誰也沒料想到彼世無人問津的神龛如今會是日日祀奉、跪拜的神殿吧。”
盡管神司容顔依舊,也能從那雙眼睛中瞧見她的疲憊來。
神司垂下頭輕輕歎了歎氣,她轉而瞅向博安安。
“若不是冰煙重歸彼世,你可要一直沉睡下去?”
博安安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些,雙手緊緊貼在大腿上。
司冰煙沉默地瞥向博安安,她的模樣拘謹而害怕,于是她趕緊接了神司的話。
“神母...你知道我會回來?”
神司端着茶杯愣了一秒,随後又很快笑顔回複了司冰煙。
“我可是你的神母。”
司冰煙凝而不語。猶豫片刻後,某些不切實際的念頭被打消,她轉而問道。
“奉神大典是?”
神司展顔朝兩人輕輕笑了笑。
“僅是十多歲的小娃娃許諾給神明的禮物罷啦。百餘年,無一例外。”
她走向司冰煙,停在她面前,輕輕托着她的手。
“今年…許是...最為隆重的一回。”
神司臉上洋溢的笑容很是柔和,溫柔得仿佛能夠包容一切。
她來回打量着司冰煙和博安安。
“你和安安先休息休息。如今的禮數、教條,在奉神大典前會一一教授給你們。”
殿外有信使前來拜見。
神司整理好着裝後,看着博安安吩咐道。
“安安,明日你不可踏出房門!自作主張進入神潰,自個兒好好在房裡面壁!”
随後,她又看向了司冰煙。
“明日來找我,有事跟你說。”
博安安羞愧地點頭回應着。
等到神司離開後,司冰煙才緩緩朝她靠近。
“安安?”她溫柔關切地喚,似乎打算問些什麼。
“姐姐…現在什麼都别問。我還不想說。”
眼看博安安抗拒又疲憊,即使心中有再多疑惑,司冰煙也打消了繼續追問的念頭,她的目光依舊柔和。
“那好,先不談。你好好休息。”
說完,兩人在神仆的帶領下離開了神殿。
回到房間後,司冰煙思緒百轉。
如今彼世甚比天堂,原本神龛的位置也成了萬人敬仰的神龛殿,香火鼎盛不熄;亘古異獸混雜生存;仿生機體和肉體凡胎相互共存,這似乎是如今彼世的常态,換做以前一定會是個稀罕事兒。
彼世這一切的興旺昌盛、平安喜樂,好似夢境,讓她如夢如癡,盡管如此最真實的感受也隻是缥缈虛無。
——如果這是夢,但願它更長些,若是還在夢中,我一定能再見到席緣...
落島的溫度比方舟還要暖和許多,司冰煙睡得很是安穩。
旭日的陽光透過紙窗落在房間裡,綠植葉片上的小水珠也都沐浴在暖日中...
“主神大人睡醒了嗎?”神使輕輕叩了叩門。
“有什麼事嗎?”司冰煙雙眼朦胧地望向門口。
“神司大人讓主神稍後在後殿等候,她有要事吩咐。”
“知道了。”許是太過疲憊,司冰煙企圖閉上眼再眯一會兒。
門外又傳來了說話聲。
“主神大人,我們要進來替你更衣了。”
——更衣?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房門就已經被打開。
神使們各就其位,三個神使端着衣物和洗漱的用品站在廂房外,一個跪在床榻前,一個掀着床簾,另一個則端正地垂頭站在一旁。
司冰煙拽着床蓋遮掩着身體。
“...不用,我自己會穿衣。”
神使們紛紛把頭埋下。
“主神大人重回彼世,是萬貴之軀,萬一磕碰着,我等乃是彼世罪人。”
——萬貴之軀?罪人?這難免有些過于誇張了吧。
司冰煙默默抗拒着。她不想為難這些神使,隻得默默接受。
看到她遲疑點頭同意後,神使們這才展眉慢慢朝她靠近。
整個過程讓司冰煙很是别扭,但确實更換好新衣的姿态實在驚豔,她對着鏡子看見自己的模樣很是滿意。深藍的羅裙缭姿鑲銀絲邊際,湖綠色紗帶曼佻腰際,貴氣而顯得身段窈窕,氣若幽蘭。耳旁墜着一對圖騰耳墜,秀發自然地散落着,顯得清新美麗典雅至極。胸前那顆紅色寶石項鍊紅得奪目。
司冰煙跟着神使去後殿面見神司。
神使在她前邊兒,步伐很是矯健輕盈;在她身後也緊緊跟随着其他神使,一路靜得讓人壓抑。她極力保持着自己作為主神的莊重姿态,雖有疲憊,但她明白,那是作為主神的義務。
拐角處,一個燕雀大小的銀色機體晃悠着飛翔,機體是精靈的模樣,生長着兩雙華貴絢麗的羽翼。
它撲閃着羽翼,輕盈轉身望着司冰煙,随後又噗嗤一下飛走。
那機體徹底吸引了司冰煙的注意力,她急切地邁着步子追尋那機體,神使們慌亂無措也都紛紛跟了去。
“主人!主人!你怎麼在這兒呀,我以為你去了另一邊!等等我呀!”精靈機體很是活潑,發出的聲音伶俐而可愛。
——席緣!
司冰煙迫不及待地追上去。
許是還不适應懸浮在半空的世界,腳下竟一個踩滑,整個人向前傾倒。最後她落進在一個柔軟、熟悉的身體上。
她擡眼看向她,那模子幾乎是印在骨子裡的熟悉,濃眉大眼,白嫩肌膚上是她潤紅的雙唇,除了她眉心那顆紅痣豔紅地欲滴醉人外,毫無差别。
“席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