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戎死了,死在了手術台上,死的時候還被開膛破肚,将他的肚子裡的孩子給拿了出來。
那是一個幾乎隻有拳頭大小的血淋淋的小肉塊,相當的營養不良,按理,這樣的肉塊,是不該有四肢手腳的,但是當孩子被從他肚子裡抱出來後,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的孩子,他小小的手還有小小的腳。
他的孩子,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放置在自己的臉頰旁邊,但看起來就仿佛是他想要把手往前面伸,去抓握什麼。
比如抓握他這個爸爸的手。
是他的錯,他不該每天抽煙喝酒,他也不該經常熬夜不睡覺,還不好好休息,到處去亂竄,他曾經一度覺得自己是肚子上長肉了,專門跑去健身館運動過一陣,但某天他忽然貧血暈倒,後來就沒再去,而是開始每天喝點葡萄糖。
他始終沒把自己身體的真實情況給放在眼裡,他想着自己年輕,偶爾有點小問題,比如對外面各種氣味都不舒服,他當是自己忽然敏感起來,從來沒有想過,是他肚子有了一個孩子。
他懷上了一個屬于他的新生命。
至于孩子的另外一個爸爸,解戎并不在意,起碼在死的時候,想在意也在意不了。
對方和别的人訂婚了,雖然不是他的弟弟,假少爺,但結婚的對方也算是書香門第的人,起碼比起他這個真少爺,壞事做盡不擇手段的真少爺好太多。
解戎後悔了。
在看到他的孩子的那一刻他後悔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人臨死前,身體死亡了,但意識居然還能存在,甚至他可以看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不知道原因,也不想去追究一個原因。
他隻有一個念頭,極其痛苦的念頭。
他後悔了。
他那麼渴求有家庭的關愛,想要家人,想要愛自己的家人存在,他的養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然後各奔東西,将他扔在鄉下,扔給了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外公,外公真的對他很好。
但可惜好人不長命,外公在他高中那年就走了,之後他考上了大學,卻隻能站在外公的墳墓前,将這個喜訊告訴他。
大學的學費是解戎自己去銀行申請助學貸款,沒有親人給他生活費,他就自己勤工儉學,真說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雖然生活的貧苦的,但是自己卻并不怨恨這個世界。
他不怨恨任何人,無論是抛棄自己的養父母,還是不管他的親朋們。
他都不恨他們。
他打定主意好好學習,畢業後找個公司再認真上班。
他真的,那個時候是這樣美好的現象的。
然而,意外又來的太快,他的親生父母找了過來,他們是有錢人,是所謂豪門,他們見到他的那一天,就給了他一張銀行卡,裡面有幾十萬,他們和他道歉是,說這些年來都虧待他了。
以後回了家,他們會對他好,會彌補他的。
解戎在失去了一切後,又得到了親生父母的愛,而當他以為這份愛會一直都持續下去後,很快一個清晰的事實就如同一隻冰冷手,往他的臉上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有個假少爺,霸占了他父母二十年的假少爺,假少爺的父母他們沒有去找,認為相處二十年,已經是一家人了。
當解戎一個外人,以真少爺的身份進入那個家,那一家三口他們站在一起,對解戎說,以後他們一家四口人好好相處。
解戎是真的想好好融入那個家庭,當一個聽話的合格的兒子。
可現實卻不讓他如願,假少爺開始經常不回家,在外面和朋友們住也不願意到家裡,父母感到傷心,某天解戎聽到他們背着自己議論,是不是一開始不該讓他們見面。
他們說解戎性格太冷了,完全不像是他們的孩子,就仿佛是别人的孩子一樣,對他們一點都不親近。
解戎無法解釋,他要怎麼說,這麼些年,他都是自己一個人在過,光是或者都夠艱難了,他又怎麼有心思去和别人熱絡起來。
他以為自己聽話就能讓他們滿意,但顯然,根本不可能。
從一開始,他們其實就不該找他回來。
他深處冰冷的世界太久,一下子忽然看到陽光,感受到溫暖,他個性骨子裡是自私的,那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是有血緣關系的父母,假少爺才是外人。
他固執偏執地這樣想着。
而父母都在關心假少爺,對他幾乎不聞不問,很快解戎就将所有的怨氣和憤恨放在了假少爺身上,他甚至好幾次都有想過,如果假少爺消失就好了。
但終歸沒能真的殺人,因為想到父母會傷心,所以他用了别的方法,比如跟蹤假少爺,知道他纨绔海王渣男的真面目後,又看到假少爺跟一個财團的繼承人要訂婚,那樣一來,或許這個家就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于是解戎一不做二不休,跑去勾引繼承人,把對方給睡了。
他以為這樣一來,就能計謀得逞,就能攻擊到假少爺,就能讓父母将視線反放到他身上來。
然而父母仍舊不看他,隻一味地在乎假少爺。
那之後解戎做過很多事,隻要能想到的,犯法的不犯法的事他都有做過。
可仿佛老天都是偏愛假少爺的,不管他為人如何的糟糕,都是受寵的。
父母寵愛他,周圍的人也愛着他。
他就是個貨真價實的萬人迷,而他這個真少爺,反而成了可憐的萬人嫌。
不管自己怎麼掙紮,到最後父母厭棄他,沒人再靠近他,于是他開始天天出去喝酒買醉。
終于在某天的夜裡,他喝太多了,酒精中毒倒在了深夜冰冷的地面上。
後來被人送去了醫院,然而他的身體已經被他自己被糟踐得太厲害了,加上又是急性胃部大出血,就算許多醫生圍着他,還是沒能将他從手術台上搶救下來。
他死了。
死在了手術台上,死了之後,大概是他的靈魂看到的吧,也可能是老天在他死的那一刻,也不放過他,要讓他體會到什麼叫做這個世間最痛苦的絕望。
他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死在他肚子裡的孩子。
他從未知道過他的存在,知道他死的時候,他這才知道,原來他不是沒有家人。
他有一個家人,而且肯定會愛着他的家人。
但是他辜負了,他對不起他。
解戎的心被千刀萬剮般劇痛,他以為過去那些忽略和傷害就算是疼了,可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過來,過去的所有加起來都不如現在這一幕給他的撞擊來的他靈魂都抽搐顫栗。
他想和孩子說,對不起,是爸爸對不起你。
他想和孩子說,我不知道你存在,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身體,我一定會好好愛護你的。
他也想和孩子說,感謝你來到我身體裡,隻是我是個糟糕的人,我是個壞人,我不配成為你的爸爸。
他有太多的話想對孩子說,可到頭來,隻能是絕望而悲恸地流淚。
而他也很快在這種靈魂都劇痛的痛苦中徹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窗戶外陽光明媚,解戎坐在床上,他腦袋緩慢轉動,轉向窗外,微風吹來,吹得窗簾都緩緩飄動起來。
解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近半個小時,知道眼睛酸澀難受,有淚水在眼眶裡彌漫,他這才猛地眨了眨眼。
緩慢收回了視線,解戎先是低頭看自己的手,很健康的手,還沒有因為酗酒而變得幹癟,也沒有因為長久的熬夜,皮膚看起來沒有光澤,現在的他,他的手非常的健康。
就這麼盯了自己的手幾分鐘,解戎一點點地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被子,他的手指在顫抖,他的嘴唇在顫抖,同樣的,他的心也顫抖不已。
被子下,他的腹部被睡衣給遮掩着,解戎緩慢地将兩隻手掌都放了上去。
肚子相當平坦,一點都感受不到裡面該有一個小生命存在的迹象。
“是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