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岑川的欣喜暫不必提,席枝兒把東西扔出來之後,甩門就回家去了。席老頭歎了兩口氣,又看了看門口的這些村鄰,悶頭說了句回去了,就叫兒子們把席老太架回屋裡,關上門不出來了。
裡正見席家這做派,搖了搖頭,招呼大家散了。
熱鬧都看完了,也見識了席家的面目,村人就沒什麼留戀,除了幾個留下來幫忙收拾東西的,其他人七七八八就離開了,但嘴裡無一不是在談論着剛剛席家種種。
看來今日這些事情還得在街坊鄰裡的茶餘飯後流傳一陣子,至于傳多久傳到哪兒又都傳些什麼……那就不是裡正要關心的了。
但無論如何,就在陸岑川的賣傻弄癡和村裡人心領神會的刻意縱容中,夏草玲和席小四兒,在大面兒上能和席家暫時斬斷關系了。
走到陸岑川面前,裡正語重心長到,
“玲子,以後你一個人帶着小四兒過日子,不要害怕,村裡大家夥都會幫襯你的。”見她聽話點頭,仿佛不似從前木讷,裡正稍稍安心,又交待到,
“有什麼為難就來找你滿倉哥,叔不會放着你不管的。”
這時李寶柱也說,
“裡正叔放心,以後我照顧玲子和小四兒,不會叫他們吃苦的。”
裡正拍了拍他肩膀,
“你是個知恩義的,可是……”他家裡的那個媳婦不好說話,又有一個眼盲的寡母,其實也很不容易。李寶柱懂得裡正的擔憂,沉默了一下,還是說,
“放心吧,沒事兒的。”
想起自家的婆娘,李寶柱也是有點糟心。
打從這媳婦進門,就對夏家母女全是敵意,怎麼也講不聽。玲子還好,但凡是要提起燕子,就得大吵大鬧,要是去幫夏家幹活,那更是要弄得家裡雞飛狗跳不得安生。他蹙着眉頭,感到有人在他胳膊上拍了兩下,低頭一看,是陸岑川。
“怎麼了玲子?”
“寶柱哥,不擔心,我有眼色。”
聽她說這話,李寶柱苦笑了一下,以為中午吳梅花說的話被她記在了心裡,擡手摸了摸她頭,沒再說什麼。
李寶柱這反應擺明了就是随便聽聽都沒上心,陸岑川便也不多說。
她并不是憨直木讷的夏草玲,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說這話自然是有成算的。不過她頂着夏草玲的身份,現在無論做什麼承諾感激,甚至客氣太過都會叫人起疑,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但道個謝還是能做到的。
今天這事多虧了李寶柱出頭,裡正叔強勢,楊橋幾人仗義執言,無論碰上哪個和稀泥不肯管事的,都不可能這麼輕松擺平。于是她以“我倆能過好日子的”應答裡正的交代,又從裡正開始,挨個兒對在場各位道謝起來。
“喲,今天玲子話說得很順溜啊!”
廣勝幫着把地上的東西撿好,聽到陸岑川道謝,有點驚詫。裡正呿了他一聲,看着陸岑川溫和的說到,
“玲子這是糟了難,開竅了呢。”
這解釋聽起來挺合理的,陸岑川便也毫不客氣,點頭贊同到,
“嗯,我是我家老大了,要立起來,養孩子呢!”
幾人聽這回話,想起她如今算是孤女了,還要養着個孩子,可不就是要支門立戶了麼!本來輕松幾分的氣氛頓時又凝滞起來,甯子再次給了廣勝一肘子,廣勝捂着胸口苦着臉也沒敢還口。
陸岑川看着他們互動覺得可樂,抿着嘴不動聲色,歪頭想了想又到,
“而且,說話也不是那麼難啊。”她說完,仿佛是想要印證自己的不同一般,一改從前遇上外人的低頭讷讷,對着廣勝燦爛一笑。
她這一笑,效果還挺明顯的。
夏草玲平日裡總是低着頭誰也不理的樣子,就算是被罵成小傻子,被年紀差不多的熊孩子們往身上扔石子,也隻是埋着頭跑走,什麼時候這樣鮮活的笑過呢?
在場的除了李寶柱在她小時候帶着她玩過,還見過一些她兒時軟軟小小的模樣,其他人大多都隻見過她默默幹活,或是沉默的跟着母姐,仿佛一道随行的影子。又因為夏草玲不願說話,有時候見到人群甚至會躲開,他們有的連話都沒和她說過,見了這笑容,登時都有點愣神。
“對對!說話有什麼難的呢!”
石頭的娘楊家大嫂,也在留下來幫陸岑川收拾東西的人群中。因為覺得今天兒子挺不招人待見的,心裡有點愧疚,一聽她這麼說,趕緊笑着贊同,
“玲子以後就是要多說說話,也多跟人來往,這都是鄉裡鄉親的,活泛起來才好過日子呢!”
“昂~!”陸岑川自然是點頭受教。
夏草玲在村人心中一直是一個憨傻的形象,但找起源頭,也不過就是不和人來往,不肯說話,一直躲在娘和姐姐身後這樣細碎的小事。天長日久的積累,然後不知誰的一句閑言碎語,便能以訛傳訛,她又不反駁,漸漸就成了所謂的事實。
這形象其實還挺好推翻的,畢竟一來她遭逢大難,性情改變些許情有可原;二來,人曆過事兒了,長大了,自然就會和兒時有所不同。不過這形象也有好處,譬如像是今天,仗着“憨傻”,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不是也挺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