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直安靜呆在楊橋懷裡的阿越忽然朝她伸長了手,陸岑川發覺,放下豇豆去抱他,阿越卻隻是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這安慰意味十足的動作,叫楊橋笑出了聲兒來。
夏草玲幹癟瘦小,楊橋雖不算健壯,但卻是個成年男子了,兩個人身高足足差了兩個頭還多,此時因阿越在楊橋懷裡向陸岑川伸手,差距就更加明顯。
楊橋忽然理解了李寶柱的擔心。
一個明明也還是小孩呢,卻已經要負擔起養育另一個小小孩的責任。
這麼一想,自己随便就把别人捕食的工具要去照着做,确實挺不着調的。
不過這個毫不在意就把東西給他的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想到這裡,楊橋十分難得的一次自省就此結束。
陸岑川已經十分習慣被阿越安慰了,反正她在小娃面前丢人現眼也好萎靡不振也好都不是一次兩次。
這些天下來,陸岑川也漸漸能從阿越稀少的表情語氣中,窺得幾份他的心思,交流減少了障礙不說,相處也更加得宜。
于是她一歎氣,阿越一安撫,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而衛家現下可不是聊閑天的氣氛。
“孫媳婦兒。”坐在當中的衛太婆首先發話,
“你想幫人,沒有錯。”
“你公公如今擔着裡正一職,能伸把手的,我們家也确實應該管。”說到這裡,她疑惑的看了自己兒子一眼,
“可是玲子她家在咱們村落戶也有十來年了,家裡怎麼可能連桌子凳子這些東西也沒有?你不是看錯了吧?”
她前幾日也聽自己兒子媳婦兒說起了夏家的事情。席家絕情,夏家的小姑娘确實日子不會太好過,可家裡連一個桌子也沒,這……這不可能啊?
别的不提,光是她腿腳還利落能四處走動的時候,夏家也沒有到這個地步啊。而這些東西在家裡常用必備,賣了也不值錢,怎麼還能沒了呢?
“孫媳婦兒也是沒有想到……”滿倉嫂又抹了一下眼淚,向長輩們細細說來。
這位滿倉嫂姓江,閨名妙雨。她家裡爹讀過幾年書,後來沒有考取功名,娶了世交的女兒,在鎮上有個鋪面支撐家計。
她從小被教得知書達理,大了定給衛滿倉,一直過得順風順水。周圍都是明理知事的人,本身也是個軟和性子,所以那日見到席家的事,讓她心裡狠狠的震驚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家呢?
當時在席家門口,人多眼雜還強忍着,回來家裡就哭了一番。她也是家中幼女,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兩個女孩兒天真無邪的長大,嫁的雖不是大富大貴,但都是厚道人家。她以前隻道自己是個有福氣的,遇到這樣的丈夫公婆,卻從沒想過,沒有福氣的會是怎樣。
大抵就跟夏春燕一樣吧?
她這麼想着,夜裡幾乎都要生出噩夢來。
夏草玲瘦小的身體,背上的血痂,懷裡不滿歲的稚兒,都掙紮着要成為她的夢魇。
如果是她,能不能頂住這樣的婆母?能不能保住姐姐的孩子?
越想越心驚膽戰,大半夜裡根本不敢閉眼,撲進丈夫懷裡就是一頓好哭,把睡得正香的衛滿倉哭得丈二和尚一般。
他下午回來也看到自家媳婦兒偷偷抹淚了,自然知道是白天的事把這個一直軟軟嬌嬌的小媳婦兒飛吓住了。好笑之外更多是心裡柔軟,這樣傻傻的媳婦兒,不是正說明他沒有薄待她,家裡安泰和睦,沒讓她見過那些糟心事嗎?
伸手把媳婦兒摟在懷裡,衛滿倉故作不知輕聲問她,待她哽咽着一一道來,才慢慢給她梳理安慰。最後又叫她實在放不下,親自去看看就是,
“玲子要是過得不錯,你也能放心,要是哪裡不好,我們也能幫襯一二。”
得了丈夫的允諾,江妙雨這才放下心來。
至于後面兩人怎麼夫妻夜話,衛滿倉如何哄得自家媳婦兒破涕為笑,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所以才有了今日江妙雨在夏家院外徘徊之事。
衛滿倉中午從地裡回來,說是玲子打今天起回自己家去了,她就想着幹脆過去看看,也免得自己一直挂心。
結果一看就看到了這些。
光秃秃的屋子,沒有桌椅,沒有燈燭,若不是床上被褥還在,根本就是個空屋。
竈間她也看了,水缸,柴堆,各自擺好,特别幹淨。幾樣調料在竈台上碼得整整齊齊,但正是因為這份稀少的整齊,更叫整個竈間彌漫着一副空蕩蕩的凄涼。
她當人媳婦兒的,每日燒火做飯,還能不知道竈間裡是個什麼樣子麼?這樣幹淨光潔的竈間,除了燒水,還能做什麼?
而夏草玲,幹幹瘦瘦的一小隻,背着一個不滿歲的小娃娃,烈日之下在田間勞作,回到家中連口飯食也沒有。想想自己雖然嫁進農家,丈夫疼惜長輩愛護,這樣的日子是連地頭都不沾的,登時心裡滋味兒更是無法說出,眼淚是忍不住的要往外掉了。
她把這些輕聲細語的說完,衛太婆已經低聲念起了作孽。衛裡正蹙着眉想了一會兒,緩緩開口,
“兒媳婦兒,去把滿倉喊回來,叫寶柱也來家裡。”
“诶。”江妙雨答應一聲,出去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