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
廣勝頭次做這個,生怕一個不對就把豆腐給做壞了。撿豆子磨豆子,光豆渣就濾了兩三遍,這要是最後關頭給點壞了,他還不得被自己氣出個好歹!
正全神貫注的盯着鍋裡的豆漿,外面模模糊糊的傳來了個聲音,廣勝沒敢分心,倒是陸岑川聽了兩遍才明白,是有人在外面喊夏姑娘在家麼。
叫廣勝看着鍋别開過頭了,陸岑川抱着阿越出去,便看見一對母女站在栅欄之外,難掩忐忑的向裡面張望,正是張家母女。
聽說廣勝去跟夏家的小姑娘學做豆腐,張家的反應其實也是很大的。
張老頭聽說夏家的小姑娘會做豆腐,眉間簡直打成了死結。他本能的先去擔心自家的豆腐生意,但轉念又覺得,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做出什麼樣的好豆腐來?他祖傳的手藝,哪是這樣容易就能被比下去的?
自我感覺非常良好,擔心了一回就把這事甩在一邊了。
而張家母女操心的可就不是豆腐的事情了。
這些年廣勝在張家母女面前的表現不可謂不好,幫着幹農活,偷着買豆腐,明裡暗裡照顧張苗苗,能有這樣的女婿,張嬸做夢都要笑出聲來,還有什麼能挑剔的呢?
而自從上回自家老頭要打苗苗被廣勝攔了,這個做夢一般的好女婿就再沒上過門。别說秋收農忙來幫着幹活,平日裡豆腐也不來買了,連閨女擔心他傷勢,都因為有自家老頭這個門神鎮着,沒法去見上一面,問上一聲。
再想到這些年齊家隐隐透出的不滿,張嬸心中愈發不安,卻又不敢露出顔色讓張苗苗察覺,恐她聽了更加難過,隻能暗暗怨怼,自己女兒的終生,眼看就要被她那個老頑固的爹耽誤了。
正心中惴惴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說廣勝這些日子是跟夏家小姑娘學做豆腐去了。
張苗苗忍不住問張嬸,廣勝這是什麼意思?
自家就是做豆腐的,他卻去跟一個外人學做豆腐的手藝,是不是不想跟她結這門親事了?
張嬸到底比女兒更知道些人情世故,覺得無論是廣勝去學,還是夏家的小姑娘要教,這麼輕易,透着奇怪。
要知道,她嫁到張家這麼多年,都愣是沒完整看過自家老頭做豆腐的過程。那個夏家的小姑娘,才十三吧?就能有教人的手藝了?還是教給一個非親非故的外姓人?張嬸壓下心中古怪,勉強勸慰到,
“苗苗莫慌,等你爹今天出門了,娘去夏家看一眼……”
張苗苗咬着下唇沒吭聲,好一會兒說,
“娘,我跟你一道去。”
“你……”張嬸子想說你個姑娘家,怎麼好為了親事往别人家跑,但想想如今情狀,歎着氣應了。
此時張家母女站在院外,陸岑川抱着阿越站在門口,對方兩人唯唯諾諾的不說話,她就也不開口搭腔。
最後還是張家嬸子出聲打破僵局,顫悠悠的問到,
“夏……夏姑娘吧……?廣勝在你這兒嗎?”
這句話說得夠奇怪了,張家嬸子看着陸岑川的眼神更奇怪。而且這樣畏縮懼怕的語氣,好像誰欺負了她是的,陸岑川被她打量得頗不自在,就也不太親切,回到,
“你是誰?”
張家嬸子沒料到陸岑川會這麼問,頓時語塞。倒是裡面豆漿已經煮開,廣勝嗷嗷叫着跑出來叫陸岑川快回去看看,見了院外兩人先是一愣,
“嬸子,苗苗,你們怎麼來了?”然後就扭捏的看向陸岑川,
“那個,玲子啊……”
陸岑川撇嘴一笑,又看了一眼院外的張家母女,善解人意到,
“我先去看着火。”
“诶!謝啦玲子!”
得了陸岑川點頭同意,廣勝樂颠兒颠兒的就跑出去了。而陸岑川回到竈間看着豆漿,結果豆漿溫度差不多了他們還在說個沒完,看起來大概一時半會兒都沒個結果。
想着剛才廣勝一驚一乍的樣子,陸岑川就自己舀了鹵水分次點進去,準備之後讓廣勝重新再煮一回。
果然,待到陸岑川盛出豆腦壓好豆腐,外面的仨人都沒談完。
并且說到最後,那個張嬸子還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本來已經把腳邁出去的陸岑川反射性的就又回了竈間,還把門稍微掩了掩,抱着阿越嘟囔到,
“怎麼都哭唧唧的?又是一個賈氏?”
一個脾氣差性格壞的張老頭,加上一個形似賈氏的張嬸子,張苗苗性格堪憂啊!陸岑川不厚道的想着。
但張苗苗性格好像挺平常的。
她聽着廣勝跟她解釋前因後果,就漸漸舒展了愁容,并且開始向陸岑川一個勁兒的道謝,一個普通小姑娘真心實意的反應。
而張嬸子也隻是與賈氏在哭這一事上形似,并且不是假哭,是真哭。廣勝向她說明了陸岑川的好意之後,張嬸子就哭得更加厲害,知道她不但沒想搶自己的女婿,更沒想搶自家的生意,簡直涕泗橫流,上前就要拉着陸岑川的手給她跪下。
陸岑川吓得一蹦三步遠,往回收手的動作也格外迅速,還好廣勝和張苗苗一左一右的把張嬸子架住了,才攔下了她要下跪的動作。但她還是哭着到,
“夏姑娘,多謝你!多謝你!你救了我閨女的一輩子啊!!”
張嬸子形狀如此激動,張苗苗也是淚光隐隐眼眶發紅,廣勝勸了大的勸小的,費了好大功夫都沒能平穩這二人的情緒。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略顯粗粝的聲音卻讓這母女僵立當場,張嬸僵着身子回頭去看,見到來人戰戰兢兢的叫了一聲,
“……老頭子!”
來人略有駝背,頭發也是斑白,但面上并不顯得多老,隻有眉間兩道溝壑,可見常年皺眉,眉毛不粗,目光卻很銳利,嘴角緊抿,臉色漆黑,他身形硬朗,步履也十分有力,負手而來,還未開口就顯得很是威嚴。
但這威嚴也就吓吓張家母女的程度。
陸岑川一看幾人反應便知這是傳說中的張老頭,不過……這和廣勝描述的一點兒也不像好嗎!?
是不是頑固别扭且不論,至少從外形上來說,看着并不像蠻橫不講道理,是非曲直不分,滿腦子自以為是的糟老頭子啊?
陸岑川不由懷疑的看了一眼廣勝,便見廣勝此時正襟危立,态度擺的不要再端正,絲毫不見平時嬉笑玩鬧的樣子。
滿院寂靜,就聽張老頭對着張嬸開口到,
“你們在這作甚!明日買賣的豆子泡好了麼!”
“泡……泡好了!泡好了!”說着張嬸子就拉着張苗苗往張老頭的方向走,真真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無二。
張苗苗隻來得及看了廣勝一眼,就被張嬸拽走了。路過張老頭時她低低喊了聲爹,張老頭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輕飄飄的看了陸岑川一眼,就跟着這母女二人一同回去了。
陸岑川:“……”所以他是來幹嘛?專門接妻女回家?
見張老頭走遠,廣勝才長出口氣,身形都松軟下來,看得陸岑川好笑。
“廣勝哥,你這麼怕他,以後怎麼給他當女婿啊?”
廣勝聞言一滞,勉力分辯到,
“我這是敬重,敬重啊,我的老泰山!”
陸岑川哦了一聲也不拆穿,廣勝回到竈間一看豆腐都點好了,不好意思的摸摸頭,
“那個,玲子,我再煮一鍋?”
陸岑川答應一聲,讓他自己動手,去看之前自己點的那塊豆腐。
這次她有意把豆腐做得老一些。
請大家試吃的嫩豆腐已經得知了感想,除了她擔心的易碎之外,還有并不太接受這種軟綿口感的反饋。譬如楊大哥和裡正叔,就覺得還是硬實一點的豆腐好吃,而衛太婆和李大娘對這豆腐最是買賬,但原因也不是好吃,是不費牙。
廣勝在一旁看她又往壓豆腐的闆子上添重物,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問,
“玲子,你豆腐做的好吃,是因為不停的往上面添東西壓着嗎?”
陸岑川:“……”才不是啊!
擦了擦手,陸岑川又問了一遍交代過的鹵水比例,聽廣勝複述無誤,點點頭到,
“那就再開始吧,先煮個三鍋試手的。”
“啊!?”
本來還有點緊張的廣勝,聽陸岑川開口就讓自己煮三鍋試手,還覺得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結果實際煮了就發現,三鍋還是陸岑川少說了。
陸岑川是因為做的順手了,所以掌控溫度、點鹵的時機,對什麼時候攪動都心中有數。這時代連個溫度計都沒有,光掂量溫度往豆漿裡點鹵,廣勝就抓耳撓腮的試了無數回。有鑒于此,陸岑川幹脆也不提點鹵的事情了,就叫廣勝先習慣溫度,把開始點鹵的時機抓住再說。
廣勝前面幾步都做得很好,但仔細說來不過是些考驗耐心與力氣的活計。點鹵才是做豆腐的關鍵,幾次試下來抓不到重點,他自然更加上心,就在家裡勤勤懇懇的煮豆漿。
而秋日天光正好,溫度宜人,陸岑川應了江妙雨的約,倆人歡歡喜喜的進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