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懷完了實際問題來了。這種酸漿點制的豆腐,張家向來壓得水分較少,比起陸岑川他們平時賣的豆腐能縮水三分之一不止。也就是說,一斤豆子産出豆腐的數量,至少減少了三分之一。
這樣一來就有樂子了,豆腐本來就走個薄利多銷,這三分之一水分砍掉,連薄利都沒有,隻能剩下多銷了。陸岑川果斷不幹了,要求張老頭把豆腐點的嫩一些,沒想到卻遭到了張老頭從未有過的拒絕,
“我祖傳的豆腐就是這個樣子!”以前做不出來是沒轍,現在能做出來了,别想他改一分一毫!
“……哦~”
陸岑川高深莫測的應了一聲,然後叫在一旁等着結果的廣勝跟甯子該幹嘛幹嘛去,才又對張老頭到,
“那您就自個兒賣去吧,咱們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這虧本的買賣我不來。”
“反正這豆子也是您的,柴火一會兒我使喚廣勝哥多給我砍點兒回來補齊了,我就當您沒白用。方法呢您也學會了,我這兒也沒什麼好留您的了。”
“您自個兒加油啊~!”
說完揮了揮手,笑着把張老頭掃地出門。
張老頭肺都要被她氣炸了。
但身為一個固執己見不聽人勸的臭老頭,張老頭魄力十足的貫徹了他的倔脾氣。
他已經找回了祖輩的手藝,還怕不能回複曾有的榮光麼!?
自己賣就自己賣!他走了好幾十年買賣了,還賣不出點兒豆腐了!?
不得不說,張老頭幾十年的買賣不是白做的,這會兒豆腐的口感也提上來了,因為良好的韌性和味道,确實有不少人光顧。
張老頭也不知道是自己悟到的還是受人啟發,竟然還打起了懷舊牌。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就沖着他這份來自于祖輩“回憶中的口感”,也很是買賬,還有人當面跟他聊起了從前,惹得張老頭的心都變得詩意了起來。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享受了幾天從沒有過清貨感覺的張老頭,還沒來得及膨脹,就被張苗苗一句虧本戳清醒了,
“……爹……您知道夏姑娘從李家大哥手裡收豆子……是多少錢一斤麼?”
“能是多少?”
收糧食的商人隻給三文錢,賣到城裡也就這價錢,一斤豆腐才能賺多少?她能給多少?不願意堅持祖輩手藝的原貌,還大咧咧的說不幹這生意,過了這麼幾天,提起陸岑川張老頭還是有點兒生氣,這時也就冷哼着問到。
張苗苗看他臉色就知道又犯軸了,嚅嗫到,
“五文錢一斤。”
“什麼!?”
張苗苗難得的還沒有說完,但不說不行啦,自家老爹這豆腐再賣下去,别說賺錢了,每斤都在往裡虧,豆子的本錢都賺不回來!繼續到,
“他們豆腐本來就出得多些,也不過打個兩清,我聽廣勝哥說,其實都是素雞豆皮在掙錢,還有夏姑娘做的鹵豆幹賺得多一點,不然别說廣勝哥,就連甯子哥和夏姑娘自己,都是做白工罷了。”
看着老爹越發不善的臉色,張苗苗給自己鼓了把氣,
“爹,您會做鹵豆幹麼……?或者豆皮素雞……也成……”不會做,還是别可勁兒往裡折騰老本了,咱們家,這白工做不起啊。
“要是……那咱們還不如把豆子留給夏姑娘呢……”就算她給的價錢不如像給李家那麼照顧,好歹也能回本啊。
張老頭:“……”
張老頭心裡的不服氣勁兒又起來了,但他這回并沒縱着自己的脾氣——已經在陸岑川手裡吃過教訓了,難道還不長記性麼?而且還有更關鍵的問題,齊家的聘禮已經收了,女兒的嫁妝卻還沒有預備好。
他是想預備的,可家裡還有什麼呢?唯一還能算作财産的豆腐坊,他還指望來年夏家丫頭幫襯着發揚光大呢,總不能現在就給女兒當了陪嫁吧?想到這裡,張老頭也不做豆腐了,冷哼着甩甩手進山去了。
寒冬漸近,山上的黃菜雖然不挑季節,冬天總還是少些。特别是不耐嚴寒,下雪之後就要枯敗一陣子,等春天了才又發芽,趁着現在天氣還好,得多采些曬好了留着冬天用。
張老頭跟陸岑川對比過黃菜汁和醋所出的兩種漿水,黃菜汁漿水點出的豆腐顔色更深一些,質地更硬實,口感增加之外,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草香氣。想到這裡,張老頭心情好了一點兒,夏家那個小丫頭親口承認,在這一點上自家祖傳更勝一籌呢!
在山上足足耗費了兩三天,張老頭才把自己勸得不那麼氣了,往夏家去跟陸岑川讨主意。
到了夏家,張老頭就隻見了孤零零幹活的廣勝,
“人呢?”
廣勝看着他有點兒委屈,您女婿我這麼大個人杵在您臉前,您問我人呢?
不過委屈歸委屈,話還是老老實實答了,免得被老丈人捶打,他可不是能笑對張叔怒火的陸岑川,
“今天是集日啊,玲子一早就進城去了。”
張老頭:“……”誰知道這丫頭還挺忙的!
沒轍,張老頭隻好在夏家看着廣勝等陸岑川回來,之前被擠兌了一回之後也不再管廣勝怎麼做事,看他一個人雖然忙碌卻挺有條理的,不知為何就在心裡生出了一點悠閑來。
對比張老頭這邊的悠閑叫人神怡,陸岑川這邊的悠閑,簡直令人心碎。
王大娘把這些日子的分成結給她,竟然不及往日的一半。見她驚詫,王大娘隻好苦着臉跟陸岑川講這些日子的買賣,
“九月最後就不太好,天氣涼了吃的人又少一些……”
說着看了也拉着一張臉的王小唱,不止是因為要解釋分成減少的原因怕陸岑川不滿,頓時失了大頭的收入,王家也無法覺得輕松。
“這兩天涼皮賣的還不如湯面,倒不如不賣,準備出來也是浪費功夫……”
陸岑川看看四周的幾個攤子,還有不遠處的店面,把阿越往自己懷裡抱了一些。
恕她沒有想到,涼皮的季節性在這裡竟然體現的這麼強。畢竟她過去那會兒,有店面有空調,還能把料汁立時加熱,就算是冬天吃冰棍夏天吃火鍋,也隻是個人喜好罷了,哪能想到冬天來了,大家就不吃冷食了呢?
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王小唱的腦頂,問到,
“有多少準備了卻沒賣掉的?”
這個王大娘卻不肯說了,王小唱看了她一眼,又去看王小喊,也不做回答。最後竟是從不開口的王小喊到,
“生意盈虧是我們的家事,怎麼能說給你一個外人聽!”
“哥哥!”
王小唱皺着小眉頭趕緊去拉他衣擺,王小喊大概也覺得自己這話詞不達意,閉了嘴。陸岑川好笑的看了他一會兒,又去看四周的幾個鋪面,忽然轉頭對王小喊說,
“他們賣的東西,你都吃過麼?”
大概是術業有專攻,王小喊的專攻就應在廚藝上了。之前是他隻吃過一回就琢磨出涼皮的做法,複制了陸岑川的調味,如今聽陸岑川問他吃過周圍這些鋪面的吃食沒有,他也立馬答到,
“都吃過。”
當然都吃過。
他還小的時候爹就不在了,記憶中就是娘帶着妹妹在這個湯面攤子上操持,才養活了他們全家,還要供養在鄉下的爺奶。後來他就靠着鑽研模仿别人的菜式,一雙眼睛看到成品就知道别人做了什麼工序,吃過一回的味道就能夠分辨調料配比,才讓娘認可他的手藝,早早的接手了這攤子,承擔家計,給娘分憂。
陸岑川也發現這個不會好好聊天的少年,說起這話題眼神都不一樣,問到,
“都有些什麼?覺得好吃麼?”
果然說起專攻,王小喊不會好好說話的毛病都不藥而愈了。他坐在陸岑川身邊,飛速的給她講解周圍幾個鋪面裡所販賣的食物,連帶材料味道火候一并評判。甚至還能說出隔壁包子鋪裡包子皮是誰擀的餡兒是誰調的,今天的包子又是誰包的,
“這麼多年相鄰,他們的小習慣我看一眼就分的出來。”
“嚯……”陸岑川都不由要在腦内重組一下對這少年的印象了,但這樣詳實的介紹真是十分及時,在聽到他最後話語中些許的不屑時,陸岑川壓低聲音到,
“你的手藝跟他們比如何?”
王小喊看了她一眼,忽然從剛才流暢對答的狀态中脫離了出來,頓了一下才答到,
“我八歲就比他們做得更好。”
陸岑川挑眉看他,
“那你為什麼單單隻做湯面?”
少年沉默了一下,
“我隻有一個人,能做多少東西?再說都掙得差不多,多年的鄰裡,有什麼好折騰的。”說到這裡,王小喊看了陸岑川一眼,又立即移開了目光,
“要不是你那涼皮賣的太好,我也不至于眼紅到趁你不在搶你的買賣……”
陸岑川:“……”少年,你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好像很合理,但實際上可是哪哪兒都不對啊!
“……你之前是不是說過,什麼一個月學不會三個月也學不會的?”
王小喊有點臉紅,但還是點了點頭。
“是他們也在琢磨那涼皮的做法,而隻有你成功了?”
“嗯。”
這聲答得幹脆利落,絲毫沒有私下仿制的心虛。
王大娘跟王小唱在他倆埋頭分析周圍幾個攤子的時候,已經開始招待食客做買賣了。攤子上的幾個客人清一色要的湯面,有人還要了幾塊鹵豆幹,反正是沒人要涼皮。陸岑川又看了王小喊一眼,
“叫我嘗嘗你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