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紫英閣内,燈火通明。桃花釀的酒香從朱紅的窗棂飄了出來,不知道又鈎了京城哪個饞蟲的腮幫子。
這紫英閣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酒樓,樓高四層,下設兩層大理石台基,足足有六層樓高,登頂能夠遠眺整個京城的風景。二樓雕花欄杆上纏着丈餘長的酒幌,上書“太白遺風”四個狂草,晚風吹過,簌簌翻卷如醉漢揮袖。
穿過門前的木質栅欄,楊柯走到了紫英閣門前,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厮迎了上來,“楊公子,今日還是二樓的閣兒?”他臉看着生,從前沒見過,竟然知道她是常客。
楊柯笑道:“是啊,備好了酒沒?”
“那是自然,”铨兒躬腰伸手,指向暗處的樓梯,“公子這邊來。”
二人上了樓,紫檀木階在腳下發出空鳴,“當心轉角。”铨兒擡手擋過壁上的銅鶴熏爐,那鶴喙裡幽幽吐出青煙,在廊柱間織成半透明的幕簾。
“公子請進。”铨兒拉開隔扇,露出垂着茜紗的月洞門,楊柯移步至内,“多謝。”
铨兒問道:“還是桃花釀?”
“先來一壺開開胃口。”
不出多時,小厮端來了青玉酒壺。楊柯歪坐在美人靠上,指尖沾酒輕點舌尖,喉頭不禁發出一聲輕顫。
“楊公子,這桃花釀可還滿意?”紫英閣老闆紅娘一襲大紅色織錦襦裙,腕間一對黃金镯子随着斟酒動作輕響。
“哈哈,紅娘待我不薄,嘗遍了各種酒,還是紫英閣的桃花釀最叫人難忘!”楊柯沖紅姨朗然一笑,伸手搭上她的肩膀。
“二十年的陳釀,還用的我桃花塢裡最上等的桃花,這等美酒,等閑人我可不給他喝!”
楊柯随即接道:“既然紅娘對我這麼好,不如再給小弟斟一壺?”
紅娘揚起柳葉吊梢眉:“你呀,還真是蹬鼻子上臉!”說完扭頭往外走去。
她趕緊追上去,讨好道:“好紅娘,以後我多帶幾個兄弟來你這,行不行?”
紅娘停下步子,玉白手指用力戳上她額頭,佯怒道:“楊公子,你好生瞧瞧,我這紫英閣可不是什麼三流酒樓,整個京城的男人擠破了頭都想進來,你以為我缺幾個客人?”
她忙賠笑道:“好姐姐,我這也是一番好心,不過是想讨姐姐歡心,多賞口酒吃。要不是今晚喝了桃花釀,我連話都不會說了!”
紅娘斜瞥了她一眼,依舊嗔怪道:“楊公子的意思,是怪我的桃花釀咯?”
“姐姐怎麼這樣想?美酒醉心、美酒醉心。”說完沖她嘿嘿一笑。
紅娘倒也沒了氣,從她手裡取走酒壺,轉頭喚道:“元英,來,給楊公子再斟一壺。”
“好嘞!”正與客人倒酒的元英遠遠應着,客人摸了把她的腰身,她嗔怒着啐了一口,腰肢一擺,拐去藏春塢裡取酒。
“就知道紅娘大氣,不和小弟計較。”楊柯心中美滋滋,轉身欲回座位,蓦地和身側的客人碰肩相撞,手中的酒壺應聲墜落,桃花釀灑了一地,濺到了對方的衣袍上。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她連忙道歉,眼看着美酒被糟踐,心肝兒生疼。剛蹲下身去撿拾碎片,卻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無妨,隻是這酒,可惜了。”
楊柯一擡頭,正對上來人的眼眸,心中莫名一顫,那眸子仿佛湖潭一般深不見底。再一打量,這人身着一襲湖藍色長袍,面容輪廓分明,額間兩道劍眉斜飛入鬓,眉下一對深眸含情微眯。
她雖微醺,但還沒醉,見了這俊俏公子不至于目眩神迷,于是調侃道:“公子好眼光,光是聞就能辨出好壞來。”
男子嘴角微彎:“桃花釀堪稱紫英閣的招牌美酒,怎會聞不出?”
楊柯正要湊趣,忽而瞥見對方袖中漏出一截赤色羽毛。她心裡一緊,這不就是師父所說的鷹羽?好啊,刺客竟讓自己碰上了,若能将其生擒活捉,程玉瑾再也不會數落她耍錢飲酒了。她微微上下打量此人,其穿着雖并不打眼,但仔細辨認便可瞧出做工不凡。此人言行舉止又透着一股貴氣,難不成鄧員外因為錢财和他結了怨?總之這人不是個善類,此番捉拿一定小心謹慎,不可打草驚蛇。
楊柯咧嘴一笑:“公子慧眼識珠,我也難得碰見個識貨的知己,若公子不嫌棄,不如同我一起品品桃花釀?”
男子淺笑颔首:“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楊柯随即引他至枕流軒内,她伸手探了探袖口,還好這次出門未更換衣物,本要用在鄧員外身上的迷藥終于能派上用場。
楊柯要了一壺新的桃花釀,趁着對方不注意,一個眨眼将迷藥倒進了酒壺裡,“公子是第一次來紫英閣?從前并未見過。”
“家中管的嚴,故而不常來。”
楊柯向他遞過酒杯,俏皮眨眼,“那今日可得好好喝幾盅,桃花釀可不是等閑時候就能碰到的。”眼看着對方往嘴裡灌進了一口酒,楊柯心裡一松,這把十拿九穩了。
她銜起酒杯,輕飄飄道:“不知閣下近日可有聽聞鄧員外一案?”
男子深眸中閃過一絲寒光,臉上仍是微笑:“在下一介布衣,不通官家事。”
“這麼大的事你竟然沒聽過?鄧全英半夜慘死家中,連屍首都叫人大卸八塊。”楊柯故意誇張其辭,探其神色。
男子雙眼微眯,視線與她相對:“達官顯貴的事情傳到民間大多成了謠言,若非親眼所見,還是不要輕信得好。”
“要不是鄧府的人,誰能親身見到。除非……”她傾身向前,緊盯對方。
男子略一揚眉,嘴角挂起一絲邪笑,“除非你我就在兇案現場。”一雙黑眸射出的淩厲眸光好似兩道利刃,楊柯不禁心頭一凜,旋即又朝他咧嘴一笑,伸手掂了掂酒壺,“哎呀,光顧着聊天,酒瓶子居然又空了,啧啧啧,美酒就是不經喝。”說着就要站起身來,作勢去喚人,突然一個擡手斜揮,探向對方左頸“天鼎”穴位之處。
誰料男子反應更快,右手緊緊擒住楊柯左手,唇角微笑漸冷,目光直逼楊柯,“姑娘,你一杯酒未下肚,怎地發起酒瘋動起手來了?”
楊柯臉色一變:“怎麼回事,你不是喝了酒嗎?為何身上還有勁?”
他嘴角一勾:“麻沸散的味道太大,縱使我想喝也入不了口。”
“好啊,你早看出來了,還跟我廢什麼話!”說着便抓起酒杯便向他擲去,“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