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這次出宮的機會，索性一次性把所有事情都打點好，楊柯前腳剛出逍遙居，後腳便直奔紫英閣而去。
剛一踏進紫英閣大門，元英便撲了上來：“楊公子，紫英閣這幾日是吹了什麼風，把您給盼來了！”
“哪還要風來催？有你元英在，我怎麼能忍住不來？”楊柯說着捏上元英粉撲撲的臉蛋，一股花香竄進鼻腔，往日熟悉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隻覺四肢百骸一陣暢快。
“楊公子還是坐老位置？”元英攀上她的肩膀，語調中又添上幾分嬌聲嗲氣，“枕流軒一直給您留着呢，前幾日戶部尚書家的公子來訂，都讓紅娘給回絕了。”
“紅娘現下在哪逍遙呢？”楊柯一邊往裡走，一邊搜尋着紅娘的身影。
元英嬌笑着應道：“正在樓上忙着呢，楊公子跟我來。”
楊柯端着元英給的鹽焗杏仁，剛打開聚義廳的大門，便看見紅娘伏在青玉案前，手裡的算盤撥得噼啪響。
“紅娘，數錢數得手抽筋了沒？”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來了！”紅娘招手喚她過來，甩着翡翠煙杆指向二樓雅間，“我新得了個柔然寶貝，可比你上回順走的夜光杯還稀奇，要身條兒有身條兒，要長相有長相！”
楊柯聽到柔然二字，豎起了耳朵，嘴上恭維道：“看來紅娘要芝麻開花節節高咯！”
“多謝楊公子好言啦！芮伊一來，我紫英閣又多了不少客人，”她湊近了楊柯，壓低了聲音，“就連劉生劉大将軍都每天光臨呢！”
劉生？劉悅要是知道自己的親爹流連于煙花之地，會不會毛都炸起來。楊柯想到那畫面，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别不信，那些混沙場的最是稀客。”
見紅娘一臉得意的樣子，楊柯的胃口也被吊了起來：“紅娘的眼光一向挑剔，這芮伊到底是什麼神仙人物？快帶我瞧瞧！”
紅娘咯咯直笑，“急什麼，今天紫英閣的壓軸安排的就是她。”說着拉上楊柯往珠簾内走去，穿過重重簾帳，耳邊鼓聲鈴聲漸漸清晰，紅娘在她耳邊低語，“小心别被勾去了魂兒。”
順着紅娘的笑眼望去，隻見中央舞台上一道綽約纖影，腰肢款擺，裙翻驟雨，楊柯看得呆了，視線跟着倩影閃動，好似化作了她纖腰上的珠鍊，雪足上的銀鈴，随着美人的動作魂搖魄亂。
忽然，那羯鼓聲亂了半拍，孔雀藍織金紗下隐約閃過一道銀灰色寒光，楊柯頓時警覺，眯眼緊盯住芮伊露出的那截雪色腳踝——新月蛇骨的刺青時隐時現，正是林骞說過的“蝕骨印”。
得來全不費功夫，楊柯又往嘴裡送了一顆鹽焗杏仁。
羯鼓聲戛然而止，芮伊微微欠身，以漢人禮節作尾。衆人皆沉溺在表演當中，一時之間，偌大的場内悄無聲息。忽聞一道掌聲突兀響起，輕重疾徐，自成節奏。
何人如此放肆？衆人驚詫之際，循聲望去，隻見樓上廂房内一道高大身影緩緩現身。隔着珠簾，他略帶沙啞的聲音遙遙傳來：“芮伊，上次教你的那幾步，今日怎不見你使将出來？”
芮伊嫣然一笑，帶着臉上的紅暈豔溢香融：“劉将軍隻教了一回，我可記不住。”
那人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徐徐走出珠簾，衆人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此人身長八尺，一雙丹鳳眼，一對卧蠶眉，闊面虎須，彪腹狼腰，一看便是久經沙場之人。
“馬不馴就要吃鞭子，”劉生的靴尖碾着滿地碎紅步步逼近芮伊，“你這西域野馬，要聽響才能記住？”
芮伊眼波一動，我見猶憐：“将軍舍得嗎？”
劉生暢懷大笑：“馬駒撒歡總要挨兩記響鞭，可是鞭子……”臉上笑意隐去，眸中暗潮洶湧，“比不得你腰間玉帶。”
芮伊朝他貼近：“您教人，向來都用馬鞭開道？”衆人難以聽清這呢喃，又生怕漏掉一字，于是個個伸長脖頸、傾身向前，活像一群大鵝。
“本将昨日新得了突厥進貢的紫骝駒，烈得很。”劉生的嗓音也随之低了下來，粗粝指腹突然撫上她後頸，語音浮現暧昧，“明日你來我府上，我親自教你怎麼握缰繩。”
芮伊仰頸避開他灼熱掌心，一個旋身勾住他腰間系帶：“芮伊倒有疑問，若馬兒跑得太快，将軍可收的住缰繩？”
“好馬認主，有你在，我自然收不住。可隻要你翻身上馬，它便溫馴得很。”燭影在他眉弓投下暗潮，二人影子交疊，恍若情人在床榻赤身糾纏。
芮伊腳尖勾住他長靴雲紋：“烈馬何須用缰繩，将軍可知，在柔然，真正的馴馬師從來不用鞭子。”
“哦？”
芮伊湊近他耳邊，聲音輕柔，卻仿若帶着鈎子：“因為野馬最擅長的，是把馴馬人，反變成□□坐騎。”
這兩人公開調情，看得周圍客人一個個眼冒火花、滿嘴流涎。
“好個野馬！”劉生昂頭大笑，“本将騎馬多年，也不如芮伊精通馬術，是要回去好好補補課了。等我馴得了那匹野馬，再來找你。”說完便轉身潇灑離去。
紅娘大聲道：“劉将軍，怎麼走啦？”
他推門而去，留下一句調笑蕩在空中：“我是個粗人，看不懂歌舞，留下來暴殄天物麼？”
衆人皆大大好奇，哪有到手的肥鴨自己丢掉的理兒？看着劉生離去的背影，楊柯心中也不禁感歎起來，面對如此妖精，劉生竟耐得住性子，果真是屍山裡爬出來的漢子。
正想着，銀鈴聲在楊柯所在的聚義廳裡響起。
“真真是‘琉璃易碎彩雲散，胡旋一轉九重天’。芮伊的胡旋舞，可比京城的雲鬓舞還帶勁。”楊柯回身看向芮伊，果然，美人遠看和近看是不一樣的：遠觀若月窟仙娥、雪嶺狐仙，走近了才瞧見她的波斯貓兒眼，龜茲石榴唇，眉間的那顆朱砂痣，竟是用駱駝刺花汁點就的塞上胭脂。
芮伊垂眸一笑：“公子若親眼見到柔然的宮廷樂舞，方知什麼才是真正的‘胡旋一轉九重天’。”
“小時候去過一次柔然，可惜沒福氣進宮去瞧上一眼。如今見了芮伊姑娘的舞姿，也算彌補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