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七夕後,楊柯時常無端地出神,周身的生氣仿若被抽走一半。有個模糊難辨卻又執拗不散的聲音總在心底響起,唯有重見七夕夜晚的那人,心中空落落的感覺才會消散。就在這般若有若無的盼念裡,終于迎來了正式開學之日。
崇文館坐落于承影湖畔,而此次上課地點,已由館内遷至承影湖中央的湖心亭。此亭建于湖心的一座小島上,遙遙望去,松風鶴影,鳥鳴花浮,魚樂泉飛。
楊柯手撐着頭,憊懶地觀景神遊,心裡啧啧感歎,這地方既寬展又幽靜,要是小時讀書也有這麼好的環境,哪裡還會犯困。正想着,卻見衆人紛紛起身,作揖行禮。
她轉首一看,原來是以宇文拓為首的皇子們正款款走來。宇文拓身旁的宇文泰今日穿的一身玄色,顯得人神采奕奕。不過她的視線瞬間便被他倆身後的伯喻勾去,他身着天水碧的錦袍,質地細膩,稱得他眉目間英氣俊朗,與前幾次的一身雪白不同,今日恍若竹林仙人,楚楚風流。
“諸位客氣。”衆人紛紛落座。不出多時,隻見一白發老頭一手拿着竹簡、一手撫着長須,信步入内。他尚未坐下,便環顧四周,悠悠開口道:“諸位,今日為師給你們講《道德經》。”此人便是禦書院的司業範晉了。
楊柯聽着範晉的聲音,語調平順,如念經一般,眼皮子開始打戰。另一邊的雲昌吉索性打起了瞌睡。這雲昌吉雖是個天賦不錯之輩,但也對這些治經之言毫無興趣,更受不了先生催眠一般的講書,隻能用手扶着額,擋着半張臉蒙混過去。
範晉正口沫橫飛,忽然停頓片刻,目光停留在雲昌吉那裡,面色漸肅:“昌吉,為師問你。”
雲昌吉本來快要睡倒過去,聽到自己被叫,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應聲道:“回先生,今日講的是《道德經》。”
說完,衆人哄堂大笑,範晉面色一黑:“我還未提問,你怎麼就知曉答案了?”
雲昌吉見樂白對他一個勁兒地猛搖頭,才反應過來,忙找補道:“弟子知道老師想問什麼,這不是提前說了,剛好省去了老師的麻煩。”說完對着範晉嘿嘿直笑。
範晉揚眉道:“所幸你還知道我們今天講的是哪本書。”
雲昌吉聽了忙點頭,順勢坐直了身子,用動作向老師展示誠意。
宇文拓在一旁邪笑道:“我看昌吉啊,是書未讀透,心倒先飛到九霄雲外,連夫子的問題都能未蔔先知了。”
範晉面色難看起來,這時,伯喻起身作揖道:“先生息怒,昌吉或許隻是無心之言,他平日裡對學問也是頗為上心的。我們從小一同長大,兄弟之間,偶有玩笑,還望老師不要見怪。”
範晉打量了他們三人一圈,捋着胡須道:“好了,學問之道,貴在誠心與專注,而非口舌之争。阿拓,你是皇長子,應當以身作則。”
雲昌吉感激地看了伯喻一眼,又向範晉深深一揖。宇文拓雖然心中仍有不甘,但也隻好收斂了鋒芒,默默點頭應允。
房内的氣氛由緊張轉為和諧,衆人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書卷之上。
楊柯看向宇文拓那邊,他的座位挨着宇文泰,二人平常又如影随形,于是便暗自嘀咕:“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旁邊的章可馨聽到了她的話,瞪了她一眼。楊柯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回瞪過去。
“上節課紀夫子同你們講了些《道德經》,今日為師也講了一遍,你們背誦的情況如何呢?”
範晉的目光落定在前排的宇文泰身上:“泰兒,《道德經》第五十一章,第一句是什麼?”
宇文泰拱手而立,怡然自若:“回先生,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範晉滿意地點了點頭:“接下來由你指定人選。若是接不下去的,便自行去外面跪着吧。”
此言一出,衆人皆嘩然。都是府中千金少爺,哪裡受到過如此嚴苛的對待。一時之間,氣氛驟然緊張。
宇文泰面上浮起一抹淺笑,啟唇道:“今年入宮的女使中,有一位也是李太傅的學生,弟子認為,不如就讓師妹來接。”
楊柯頓時愣在原地,卻聽範晉揚聲道:“哦?黎初的弟子也來了?”目光在衆人中間搜尋着。
她極不情願地舉起手:“先生,是我,弟子名喚楊柯。”
“好,阿柯,你來接上泰兒的下一句。”
楊柯幹咽了口水,心裡直發毛,擡眼瞥向身旁的雲昌吉,所幸昌吉機靈,拿手指蘸墨,在桌子上把答案寫了下來。
範晉看着楊柯點頭微笑,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撫着白髦,對她很是看好。
楊柯心虛地沖他笑了笑,随即向雲昌吉的桌上瞥了一眼:“禍兮……福……所……”
“楊柯,”眼看着範晉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向了雲昌吉的手,“答案不在你的心裡,難道在同窗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