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無言以對,隻歎了口氣,送她離開。
“雲舒”,那晚宸妃壽宴,梨花樹下,伯喻說的第一句,喚的便是這個名字。楊柯痛苦地意識到,自己的後知後覺,總是來得這樣巧合。他與自己相識相愛也不過短短百天,易家十年的恩情,雲舒十年的陪伴,豈可同日而語?
凜冬未至,但她卻已提前嘗到了徹骨冰涼。鬼使神差一般,她還是走到了禦花園裡。承影湖邊,水面泛起層層漣漪,是微風輕拂還是魚兒夜遊,不得而知,隻留下一層又一層病怏怏的波紋。
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心裡一跳,這麼晚了,禦花園還有人?
轉頭看去,居然是宇文泰。月光下,他緩緩走來,背手負立在她身前。
“你在這裡做什麼?”倆人異口同聲,皆是愣了一瞬。
楊柯搶先開口:“殿下半夜出來,也不怕失足掉進河裡。”
聽她如此冒犯,宇文泰竟不愠不怒,接着道:“本王要是死了,也得拉你陪葬。”
楊柯譏諷道:“像我這種庶民有何榮幸能葬入皇陵?羲王真是擡舉我了。”
宇文泰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但嘴角仍舊含笑:“我發現每每半夜出宮,總能碰見你。”
楊柯轉過頭去:“睡不着出來看看風景,賞賞花罷了。”
“黑燈瞎火的能看見什麼?”
“有心便能看見。”
又是一陣沉默。
“花賞完了,也該回去了。殿下早點休息。”楊柯強撐着笑意,福身準備離開。再多待一瞬,便多一分讓他瞧見自己狼狽的可能。未聽見宇文泰的回答,楊柯以為他已不想多搭理自己。
可沒走出幾步,聽見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透着一絲無奈:“楊柯,我救了你,不是讓你跑去别人那裡自找苦吃。”
楊柯心中一震,宇文泰的點破讓她頓時無地自容:他如何知道自己從翠微殿來,又在翠微殿看見了什麼?
秘密突然被揭露,她登時驚慌了起來,忙掩飾道:“多謝殿下提醒,不過……您多慮了。”
回到淩薇苑,楊柯失神地坐在梳妝台前,青桃端着銅盆進來,氤氲的松香緩緩浮出水面,喚起了她心底的回憶。
那松香恍若一隻小蛇,親昵又熟悉,可當它鑽進懷裡時卻為時已晚,她隻能任其一頭紮進心間,一寸一寸,越剜越深。可這痛楚反而讓她清醒地明白,心中還保存有多少愛,便能由着它蠶食多久。
楊柯俯首看向銅盆,水波在昏暗的燈光下搖曳,照映着木盤上的松脂,一滴精油墜入水中,那松脂的影子頓時碎成了片。
她心中了然,“鏡花水月”,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姑娘,你今日是怎麼了?”青桃擔憂地看着她,語氣中滿是小心。
楊柯扯了下嘴角想笑,卻木住了,隻好道:“沒事,許是天氣涼了,方才在外面吹了點兒冷風。”青桃一聽便知這不過是個借口,杜衡對她搖了搖頭,她隻好收回了要說出口的話。片刻,她二人收拾完畢,退出了房門,終于隻有楊柯一人在屋内。
她的僞裝徹底卸了下來,直直地躺到塌上,盯着床頂的帷幔,那滿眼的昏黃沉沉地壓下,仿佛要将她吞沒。
眨眼間,她恍惚落于一片薄霧之中,驚恐之餘,卻看見伯喻在不遠處向自己伸手。
楊柯滿心歡喜地跑去,執起他的手。他的掌心傳來熟悉的溫熱,帶着她向前方走去。
楊柯雖不知道要去往何處,但心裡卻明白,他去哪裡,自己便去哪裡。
霧氣帶着涼意,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察覺到的伯喻關心地看向她,伸手将她攬進自己的懷中,松香的氣息再次環繞住她。
心間突然一緊,直覺讓楊柯脫口而出:“伯喻,你還會離開我嗎?”擡頭望向他眼底。
伯喻一言不發地看着楊柯,琥珀色的眸中平靜無波,沒有多一分的激情,也沒有少一分的暖意。
就在楊柯再次開口之際,伯喻的身子忽然開始變得透明,她欲伸手去抓,卻怎麼也抓不住,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身影透如蟬翼,消失不見。
“伯喻!伯喻!你在哪兒?”楊柯大聲呼喚着他的名字,可滿眼隻有茫茫白霧,幹淨得心慌。
從夢中猛然醒來,楊柯瞪着眼前的帷幔,昨夜的種種瞬間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讓她再次窒息。
楊柯視線移開,床前空空蕩蕩,此時此刻與夢中何其相似,伯喻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清晨一片寂靜,她卻覺得格外喧嚣。想要翻身逃避,一側頭,卻發現淚水早已浸濕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