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喻忽然跨前一步:“父皇息怒!楊姑娘從未參與過朝政,過去種種言論不過是童言稚語,父皇何必放在心上?”
“童言稚語?”皇帝斜睨他一眼,語氣陡然轉冷,“她可是非常清楚大夏從何而來,又因何而敗。”
此話一出,滿座皆是色變。
宇文泰眉峰驟擰,忽而又笑道:“父皇過譽了。她連軍報格式都看不懂,哪裡懂得什麼國運興衰?不過讀了幾本野史傳說,胡言亂語罷了。”
皇帝雖是對着宇文泰說,但目光始終釘在楊柯身上:“你以為她不會,朕倒是覺得她清楚得很。連韓雲逍的卦象她都明白,她還有什麼不懂的?”
楊柯順勢插言:“陛下既然清楚,又為何不承認自己誤殺了忠臣良将?”
皇帝臉色霎時鐵青,指節捏得發白。
張意初見狀站了出來,面上笑容和煦:“陛下,臣瞧着楊姑娘這率性勁兒,倒叫人想起孔陽公主幼時。那時公主常圍繞在陛下膝側,偶爾冒出兩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卻當作笑話一笑置之。如今公主出嫁離宮,這般拌嘴的熱鬧倒是許久未見了。”他話語說完,殿内緊張氣氛隐隐松快了幾分。
魏長明立即接話:“正是!孔陽前幾日還同臣說,這楊柯楊姑娘頗有幾分她當年的風範,想着若是楊姑娘在宮中,父皇也能少些寂寞。”
公孫也幾步上前,不急不緩道:“陛下,當初尚書局議選楊柯時,引發了些分歧。恰逢公主殿下路過,駐足旁聽。公主聽完後,對楊柯之才大為贊賞。微臣鬥膽揣測,公主許是想起了陛下教導的‘棄惡取善’,這才起了惜才之心。”
聽到他們提起孔陽,皇帝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孔陽離了宮有七年了。”
“陛下不必憂愁,這幾日孔陽得了空,便會來看望父皇。”魏長明的視線轉向楊柯,“楊姑娘,我想你也同孔陽一般,待父皇如自己的父親,才會如此直言不諱吧?”
“陛下和公主的舐犢之情着實讓人感動,”楊柯聲線放軟,忽而又語鋒一轉,“隻可惜父愛終究有限。楊柯不才,隻知道‘善為國者,馭民如父母愛子’,若陛下是明君,那大夏子民沒有不視陛下為君父的,可若君父視子民如蝼蟻,那子民為何要将這樣的人當作父親?”
“豈有此理!”皇帝拍案震得玉鎮紙跳起,“朕看你是關了三日還沒醒悟,越發嚣張了!”
接着鄭儀便沖她喝道:“還不跪下!”
楊柯扭頭直視着他:“我既無錯,為何要跪?”
鄭儀朝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大步邁上前,一腳踹上她膝彎。
楊柯頓時重重跪倒在地,一陣眩暈襲來,她使勁睜大雙眼,但眼前仿佛有團黑霧一般,怎麼都散不開。
“父皇!”宇文泰迅速跨步上前,單膝跪地,拱手相求,“她年紀尚小,不懂什麼朝政之事,還請父皇允許兒臣把她帶回宮中嚴加管教,莫要再沖撞了父皇。”
鄭儀在一旁調侃道:“羲王連着三日為這女官跑來勤政殿說情,現在又為她辯解,上心到如此地步,不像是伴讀,倒像是情人了。”
皇帝蕩了鄭儀一眼,質問道:“泰兒,你心疼她?”
楊柯扯住宇文泰的胳膊,搶先道:“羲王殿下隻是怕我胡言亂語,波及武華殿罷了。”
皇帝的視線重又回到了她身上:“你也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
楊柯仰起臉,嘴角上揚:“楚狂接輿也曾在孔子面前胡言亂語,世人皆道其狂,可孔子卻下車與之言論。陛下可知,為何聖賢從不輕賤‘狂言’?”
“住口!”皇帝伸手怒指楊柯,額上青筋幾欲崩裂,“好啊,你當朕心慈手軟?朕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朕的九節鞭硬!”
“臣領命!”楊柯用力撐起身子,可頭偏偏疼得像要裂開一般,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正順着鼻間滑落。她死死盯着禦座上暴怒的皇帝,眼前忽然綻開無數金芒,耳畔轟然一聲,整個人直直地栽倒過去。
“阿柯!”兩道身影同時撲來,宇文泰的手掌先一步扣住她腰際,伯喻指尖剛觸到楊柯發梢,卻被宇文泰橫臂攔下。
“七弟退後。”宇文泰眼神直逼對方,胸前衣衫已被楊柯鼻中流出的血染紅,“她是武華殿的女官,一應罪責,當由我羲王擔下。”
皇帝森然目光在他三人間流轉,忽而冷笑道:“泰兒,你所言當真?”
宇文泰眼中堅定:“兒臣字字真心。”
“好!一百道鞭刑,你來替她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