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駿站在禦花園,置身恰紫嫣紅之間,面前是一叢熱烈綻放的芍藥。
他的視線,始終緊盯最嬌豔的那一朵芍藥。
那是一朵芍藥。
那又不隻是一朵芍藥。
邪惡一笑。
他用兩根手指拈住那朵最為嬌豔的芍藥,無情地把它摘下枝頭。
扔在地上。
狠狠地踩了一下又一下,瘋狂地踩了一腳又一腳……
直至将芍藥踩成花泥,将花泥碾進地底……
慕駿才停下腳。
對于一朵嬌花而言,枯萎并不是死亡。這般被人踩在腳下摧殘,才是真正的死亡。
慕駿往後退了一小步,垂目,凝視被踐踏成地底泥的芍藥。
哪裡還有半點芍藥該有的嬌嫩模樣?
慕駿殘酷地冷笑,喃喃自語:“王叔‘好心提醒’我,為了名聲,不該再見你……不見就不見……可是……雪落啊雪落……你以為我不見你,我就治不了你嗎?”
慕駿笑得更加冷酷,“哼!當初,如果你乖乖喝下我的酒,今日,你就無需喝下索命的毒酒了。是你不識擡舉,咎由自取,怨不了任何人。還有……我慕駿這輩子,最痛恨别人在我面前耍手段,最痛恨别人威脅我!讓你這般輕易喪命,已是本王子對你對大的恩賜!”
慕駿用力踢了一下花泥。
鞋尖挑起支離破碎的芍藥在風中零落……慕駿一個轉身,便将那朵芍藥抛諸腦後了。
不過是一朵微不足道的卑賤野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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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日光景。
雪落的死訊帶着濃厚的桃色暧昧氣息,火速在封陵城傳開。
今夜。
被燈籠火光與天上星月灼灼焚燒着的沉魚落雁,竟比過去更熱鬧。
賓客不減反增。
達官貴人就是想看看姑娘們如何在自憐青樓命賤、紅顔薄命的同時,還必須堆滿一臉熱情的笑容奉承讨好他們。
浮影畫着最濃豔的妝容,穿着最豔麗的紗裙,扭動婀娜身姿,穿梭在渾身散發酒色财氣的賓客之間。
不論是主樓之内,還是顫動着粼粼紅光的江心亭。每桌賓客都要拉着浮影,讓浮影喝上幾杯才肯讓她離開。
浮影當然奉陪。
“影娘。”今夜的賓客都會問浮影,“雪落之死……是否真如傳聞所說,是相國夫人妒火中燒,狠下毒手?”
“自古紅顔多薄命。”浮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就是真的了?”
“今夜高興,咱就不提掃興的事情了。”浮影舉杯,“來,我們多喝幾杯。”
浮影一連喝了幾杯,才到下一桌去。
周而複始。
浮影這般暧昧地避而不答,賓客們更加肯定——
就是相國夫人蘇風華對雪落下的毒手。
蘇風華過去是封陵城乃至整個南域國最有名的悍婦,如今,蘇風華還多了妒婦與毒婦之名。而且是愚蠢的悍婦、妒婦、毒婦。因為,沉魚落雁的常客都知曉,與姜相國夜夜纏綿的并非雪落,而是飄絮與香杉。
姜舷今夜沒有出現,香杉與飄絮又不見蹤影。
不少賓客問:“為何不見香杉與飄絮?”
也有賓客問:“該不會……香杉與飄絮也被相國夫人滅口了吧?”
有的斷定說:“蘇風華真是心狠手辣!”
有的痛斥道:“如此下去,封陵城内的青樓女子豈不是要被毒婦統統殺光?”
有的低聲說:“長此以往,不隻是相國大人要戒斷女色,封陵城内所有男子都沒有飲酒作樂的去處了!”
有的人甚至拉住浮影,急躁地問:“香杉與飄絮何在?該不會……真被相國夫人滅口了吧?”
那些人死活拉着浮影,浮影不回答就不讓浮影走。
浮影隻能妩媚一笑,避重就輕道:“各位爺明晚再來。如果明晚見着香杉與飄絮,證明她們沒有被滅口。如果不見香杉與飄絮……那隻能再說兩句……紅顔薄命了。”
有的人憤而拍桌:“青樓女子的命也是命!就算她是相國夫人,也不可草菅人命!”
有的人憤而附和:“我們以後每夜都來,且看相國夫人敢不敢對香杉飄絮或者其他姑娘狠下殺手!”
賓客們紛紛贊同:“如果再發生毒殺姑娘的事情,我們就在大王面前告狀!我們就不信相國夫人可以隻手遮天!”
都是達官貴人,就算是醉後胡言,也多少有點分量。
浮影深深福了福身,“浮影替一衆姑娘,感謝各位爺的憐惜。”
……
……
落薰站在三樓。
星月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暗淡的天幕下既無明月也無星光,卻有倒映紅紅燭光的江流和熱鬧喧嚣的江心亭……一切看在她眼中卻黯然無色,就連賓客飲酒作樂之聲聽在她耳中都是諷刺寂寥。
仿若一場虛幻的夢,夢醒了,唯剩冷森凄零。
“你果然在這裡。”浮影帶着濃濃的酒氣,酒意闌珊地站在落薰身旁,與落薰一同俯瞰。
“老闆娘果然神機妙算。”落薰想笑,卻擠不出笑。
“你還在想着雪落的事情?”
“嗯。”
“逝者已矣。”
“花落了,還會再有開花的時候。人死了,就永遠不能再複生了。”落薰眼眸亮亮的,仿佛閃爍淚星,“這些我都懂。”
“憂能傷身。”浮影臉上隻有一抹疲倦的笑,“既然明白,就不要過多感傷,免得傷了自己的身子。”
“青樓之地,這種事情常有,我們又能感傷多少回呢?”落薰扭頭看向浮影,“影娘……”
“何事?”
“我想離開這裡。”
“離開?”浮影微微蹙眉,“你想去哪裡?”
“哪裡都比青樓好。”落薰拉着浮影的手,“我們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