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父盛母隻有她這麼一個女兒,這在南方的小鄉村裡的人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的。
當然了,大逆不道是大人們的想法,在小孩子們看來,盛桉簡直就像是小公主一樣。她爸媽隻有她這麼一個孩子,什麼好的都給她。逢年過節,她就是小孩子們最閃亮的一個。
她曾經是很多小孩子們最羨慕的人。
盛桉說到這裡,看着遠處熱鬧的人群,靜靜出了一會兒神。
她回頭看賀長澤:“你不問我後來怎麼了嗎?”
賀長澤含蓄道:“如果方便的話。”
他臉上沒有表露太多明顯的諸如同情或者同仇敵忾之類的情緒,隻有對故事本身的好奇。
盛桉歎道:“你未免太狡猾了。”
她跟賀長澤道:“那你猜一猜,我爸媽後來為什麼會離婚?”
賀長澤看了她一眼,道:“首先,可以排除一系列狗血的理由。”
“比如呢?”
“比如出軌、要二胎、重男輕女……等等之類。”
盛桉好奇了:“為什麼?”
因為如果真是這樣的理由,你提起你爸爸時,情緒不會這麼平和。
但賀長澤沒有這麼直說,而是委婉道:“嶽母是一個很有眼光的人。”
盛桉失笑。
賀長澤問她:“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盛桉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媽媽曾經非常傷心,一度不想提到我爸。以我自己的猜測,應該是他們想要的生活不一樣吧。”
盛父是學地質出身,總免不了要到處跑。盛母一直希望他能穩定下來,能因此照顧家庭,可盛父卻愛上了那種風裡來、雨裡去的生活。
與穩定的生活相比,盛父很顯然更喜歡未知的遠方。
盛桉道:“我上小學那一年,學校裡有小孩子感染了腮腺炎,我也被傳染上了,還挺嚴重的,一度需要轉到市裡的醫院。
“我媽特别着急,那時候我爸又出差,電話打都打不通……
“我爸後來趕回來了。但他們大吵了一架。從那以後,他們的分歧就越來越明顯了。”
盛桉小學一年級剛上完,她爸媽就離婚了。
當時那個年代,離婚是一件很嚴重的事。盛绾不願意面對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種勸說,就不想再在小城裡待了。
正逢當時文理中學廣撒網招老師,盛绾應聘上了,從此帶着盛桉到A市生活。
盛桉道:“我媽對我沒什麼要求,就希望我能健康快樂就行。但她對自己的要求還是挺高的。
“A市這麼大,立足不容易。她想我以後也上文理中學,如果将來我有這個意願的話,她還想送我出國留學……
“這樣一來,需要用的錢就多了。所以,我媽課後選擇當家教——嗯,就是我姐的家教。
“不過她就當了幾個月而已,連一學期都沒過完。我猜測,她那時候應該是為了躲許叔。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賀長澤問她:“那嶽父那邊呢?”
盛桉道:“他嗎?他還跟以前一樣,天南海北到處跑着。除了定期打到賬戶上的錢,等閑見不到人。
“我隻有他的聯系方式,大事小情會跟他發個消息說一聲。
“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再婚,偶爾他會問問我我媽媽過得怎麼樣,但也隻是問問而已,很少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偶爾也會跟我分享他的生活。但我們這種分享,怎麼說呢?不是實時交流,而更像是……更像是留言。
“我從來不指望他能很快就回我,遇事也不能指望他能立刻出現在我面前。畢竟,誰知道他現在在的地方,到底有沒有網呢?”
賀長澤一頓。
原來他嶽父,竟然是一個……浪子嗎?
怪不得之前在山上提到“詩與遠方”時,她的态度會這麼奇怪。
賀長澤道:“嶽父是個心志堅定的人。我就不行了,我心有挂礙,更貪戀俗世生活中安穩的幸福感。”
他說着,煞有介事地歎道,“這就是為什麼我隻能把戶外當愛好,而當不了事業。”
盛桉:……
沒問你,謝謝。
兩人沉浸在一片溫馨的沉默裡。
片刻後,賀長澤的手機震動起來。
盛桉注意到了,跟他道:“是有人找你嗎?那我們先回去吧,也逛得差不多了。”
賀長澤按掉手機,道:“不是,是下一個項目的時間到了。跟我來!”
盛桉不明所以,遲疑着站起身。
也是這時候她才發現,人潮好像都在朝着街道盡頭的方向移動,看來确實是有什麼活動要開始了。
他們也要跟着這些人去嗎?
盛桉這麼想着,朝着賀長澤的方向走了兩步。
賀長澤伸出手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盛桉怔了一下,不等她掙脫,賀長澤已經在前面大踏步走了起來。
他不是跟着人潮一起,而是逆着人潮,往反方向而去。
賀長澤絲毫沒有偶像包袱。他抓着盛桉的手,理直氣壯地在人群的縫隙裡鑽來鑽去,偶爾有人密集地擠挨在一處,他還會遠遠地喊道:“借過、借過!讓一讓,謝謝!”
人流在他們身後彙聚。他們像是兩條逆流的魚兒,與大勢相悖,叛逆得理直氣壯,似是要逃到天涯海角。
每到一處,他們就吸引一處的目光。他們看着他們,竊竊私語,似是不明白這兩人大半夜的在發什麼颠。
盛桉一開始還會有些難為情,但漸漸的,她的心底不知怎麼的,冒出了一種隐秘的歡喜來。仿佛掙脫了束縛一般,有一種自由自在、無所顧忌之感。
她臉上不自覺漫上點笑意。
賀長澤帶着盛桉,在人流裡七拐八拐後,又轉入了一條小道。
他終于在一處高高的建築門前停了下來,在盛桉詫異的眼神下,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們登上台階,一連拐了好多次,直到盛桉的氣息都開始有些喘了,她才終于聽到賀長澤的話。
他說:“到了!”
賀長澤推開盡頭的一扇門,走了出去。
盛桉剛跟着出去,就見到天空亮了一瞬。
她下意識擡起頭,看見一朵碩大的煙花在她頭頂徐徐綻放,由盛轉衰。
這一朵煙花隻是一個開始。天空中的煙花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五光十色的,幾乎照亮了天幕的一角。
煙花下,是一條環繞着臨市的河,河畔有密密麻麻的人影和燈影,他們的倒影映在波光粼粼的水中,蕩漾開一片熱鬧的、朦胧的光暈,讓人有一種霧裡看花、水中看月的不真實感。
賀長澤站在絢爛的煙花背景下看她,笑容很溫暖。
他道:“盛桉,新年快樂!”
可能是氣還沒喘勻,盛桉感覺到了一股突如其來的眩暈感。
她隐隐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