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忍不了的小藥童南涯掙脫陸珠之手,他猛然指向賀蔔等人:“我呸!我算是開了眼了,你們讀的書都讀到茅坑裡去了嗎?草木書廬自開院以來可有害過一個人?還自诩真君子,我看都是群沒心鬼。”
南涯手指停在一人前:“平水溫,你家中老母年邁,為你能讀書熬燈油編竹籠以至瞎了眼,山長知曉這件事,你入院當日并未收任何束脩,反而讓你領了補藥和米糧回去。”
被指的平水溫閃過一絲愧疚之色,随即正聲道:“若是知曉草木書廬是如此肮髒之地,我便是餓死也不會收。”
南涯嘲笑:“話說得好聽,你身上所穿難不成便不是書院所發?有本事你脫下。”
平水溫臉青一陣白一陣,往後又退了幾步,還說道:“不與你這等無知小兒計較。”
南涯手指又一停:“徐柳,你是家中長女,雖想入學,家中卻愛幼弟不肯放你,若不是草木書廬,你如今還在田間勞作。”
徐柳緊緊拉住身側男子的衣角,在得到示意後才大着聲道:“分明是你們誤我,好在李郎并不嫌我。”
“那你可對得起青若夫子?你在書院每日若不是她時時照拂你,你怕是早就被你家中雙親啃了精光。”
徐柳聞言下意識擡頭看向高首中的青若夫子,後者面露苦笑,随即移開臉。
她小聲為自己辯駁:“分明是她為寡居之身,還……”
南涯聽不下去,他算是明白了,對面口口聲聲說讀聖賢書,明天下事,實則都是些沒心肝的糊塗蟲。
他出聲打斷:“諸位夫子,我雖不識大道理,卻也知曉何事為好,何者為惡,若是夫子有罪,南涯亦同其罪。”
此言一出,堂中不少學子驚詫後沉思,原先堅定者也忍不住猶疑。
沉寂之中,賀蔔忽地笑出來,“這位小童所言令人感然。”
随即話鋒一轉,“可若是殺人者念佛吃齋救人,便能罔顧他之前罪孽,那未免太視律法于無物。”
堂中附和聲不斷,衆人皆是嫉惡如仇的模樣。
“哼——”
無數語句之中夾雜着一聲短促的冷笑,江愁餘連同衆人看去,卻是有些驚詫,竟然是陸歸。
相比于小藥童的粗言,他更為諷刺:“在下确實不知賀蔔先生所欲為何,若是糾于從前和談一事,那我等淪為朔奴煎熬之時,賀蔔先生怕還在梁家、魏家或是别家當座上賓,服錦衣食玉餐,那時賀蔔先生未曾同我們争上一兩句,如今卻來替我們報不平。”
“那我且問,賀蔔先生是真欲替古朔一族除害,還是全你自身私心?”
明晃晃戳破臉面,饒是賀蔔裝的好,也閃過一絲暗色。
尤其是身邊不少人投來懷疑的目光,他暗道不好,隻好說道:
“過往是我心有餘而力不足,可如今既是為古朔一族,我便難辭其責。”
“好在我來之前,已同撫仙梁家商議廢除朔奴一事,此乃拟定的草書。”
賀蔔從袖中拿出一卷軸,遞與為首的文伯,後者顫巍巍打開看過,高聲激動:“确實如此,多謝賀先生。”
衆人傳閱而看,道謝聲此起彼伏,似乎瞬間人心盡歸于賀蔔之處。
角落中的寇姑聽着聲響,喃喃道:“敗了。”一旁的黎娘不解,明明夫君盡得衆人誇贊啊。
江愁餘眼觀着,心想終于來了,這便是賀蔔今日謀劃最終的底牌。
如今似乎已經塵埃落定。
但是。
她轉頭看向長孫玄,後者似有所感回視,略帶笑意。
他還未出手呢。
“我心既明,便不懼人言,今日必要除害還清,衛學道正統。”賀蔔此話出,這一環又一環的詭策,終于形成困人的惡籠。
“師弟此言未免太過狂妄。”長孫玄終于開口,“道學百千,僅憑你一人便可代表學道正統?”
他聲音平調,話語撲面而來之勢便如巍峨之山。
“我不配承師長之志,你亦不堪以此作筏。賀蔔,你可曾對得起你這身青衫?”長孫玄換了稱呼,自台階上拾階而下,走至賀蔔面前。
賀蔔嘲弄道:“怎麼?如今你還不認罪?”
長孫玄搖頭:“我之罪先前已認,如今也想同你好生論一番。”
“論過往,師長在世之時,你行事嚴苛,心思狹隘,暗中激梁回存同我毆鬥,以釀大禍。自我離撫仙後同梁家商議,獻朔奴一策。”
“論當下,公院所建耗材多少是朝廷撥的赈銀,院中自诩清流,實則借有才之士文章行舞弊之舉。”
“諸多罪責,你可認?”
衆人嘩然,長孫玄的意思是當時朔奴一計的罪魁禍首竟然是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