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顧從星悚然一驚。
“……不會。”
沒有,他已經許久并未做夢了——自他有記憶以來,每晚入眠皆是一夜無夢。
何其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若非蕭忘憂問起,他全然未注意到這有何不妥。
有人刻意讓他忽略了這點,就像有人刻意模糊了他的記憶一樣!
蕭忘憂看顧從星神色肅然,眉峰緊蹙,并未打斷他的思考。
可就在此處,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令兩人都不得不收斂心思。
蕭忘憂轉身向寝殿走去,與顧從星擦身而過時留下極輕的一句:“明日戌時,後殿假山。”
顧從星無聲颔首,注意到來人正是女官陶雪亭。
此女博聞廣識,實力不凡,一介布衣加入錦衣衛,如今已是副指揮使了。
“殿下,原來您在此處。可需要屬下為您護衛?”
“不必。我這就回去了。”
顧從星看着身着飛魚服的陶雪亭,隻覺得莫名熟悉。陶雪亭亦是與他對視一眼,旋即極快地收回目光,斂眉行禮,掩下眸中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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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蘭決疾步行于東宮之中,手中拎着小巧食盒,其中盡是顧從星喜愛的糕點。
他長袖帶風,心中醞釀着見到顧從星之後解釋的話語。
須得把從星拉入一處無人的角落,将昨日心中所想盡數說給他聽。
他已經發現一直有無形的力量讓衆人溺于情愛,而皇帝君後的出現更讓他确認了這一猜想。
他自然不可能答應君後所說的婚約,至于說自己心有所屬,既是為了順應此境的希望,又是為了拖延君後的要求。
還有一點原因,則是他也沒完全弄清的……一點真心。
念及此處,蘭決步履微頓。
片刻後,他輕歎出一口氣:在這連自己的記憶都無法辨明的詭境,又要如何剖明那些幽微的情愫與心意?
須得冷靜自持,不亂己心。
蘭決這般想着,行至顧從星房門外,卻不料被門外侍從告知屋中并無人。
“從星當真不在此處?”
“是的。世子殿下不久前外出了,且不讓我們跟着。現下也不知在何處。”
蘭決默了默,向侍從道謝。
他望着空曠庭院,秋風吹落桑樹枝葉,心中蓦然回想起顧從星昨日的怒吼:
——我不想再見到你!
蘭決的雙手攥緊,食盒的抓柄上浮現道道裂痕。
枯黃桑葉随風飄零搖曳,被一隻瑩白修長的手接住。
顧從星細細凝視,又望向前方的宮道。
今日他抱着求證的心思,屏去侍從與護衛,獨自一人沿着宮牆探索。
若此境并非真實,那麼這廣闊的紫禁城中必然會有些破綻才是。
他這一路走來,并無發現有何不對。隻是他對這些地方都頗感陌生,絕非如自己記憶般幼年常來此處遊玩的應有之态。
此時已近黃昏,顧從星想起昨日蕭忘憂臨行之言,轉身向後殿行去。
待到和蕭忘憂商量出個所以然,便可與蘭決相說,讓他謀定了。
後殿本就人之罕至,假山更是地處偏僻。待到顧從星踏着夜色來到此處,果然不見旁人身影。
唯有一道挺拔背影無聲靜立,聽到身後傳來響動便轉身出言。
“你來了。”
“嗯。我來時已經觀察過,四周無人。”
兩人皆未點燈,但依然能夠視物。
蕭忘憂道:“我時間不多,不過半個時辰定會有人來尋。我隻問你,你是否也發現異常?”
顧從星點頭,低聲回應:“的确。你說得是什麼方面?”
“周圍之人。”蕭忘憂皺眉道,“很是奇怪,明明都是我自幼相伴之人,可我與他們相處時總覺得膈應。而且有時我無意間說了什麼,所有人皆會一動不動地盯着我……”
蕭忘憂眸光一閃,脫口道:“就像是傀儡一般。”
此言一出,顧從星也像是被驟然點醒,腦中浮現出關于傀儡的記憶。
“我亦有同感。不僅如此,我還發現了自己記憶有異——很可能被人操控了。”
“竟是如此!難怪……我也總覺得不對,原來這幕後黑手竟有如此異能。”
異能麼?
兩人想到此處皆是陷入一陣沉默,不久後顧從星換了問題:“說起來,你為何要找我商量這些?”明明他們是衆所周知的仇敵。
“我在瓊花宴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與旁人不同。”
蕭忘憂想也不想地答道。
本該是頗有些暧昧的一句話,顧從星聽了卻全無臉紅心跳,當即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你所說的,莫非是頗有些熟悉和親近?”
“正是如此。”
此時周身又有寒意泛起,蕭忘憂得知時間已剩不多,有些焦急地向前一步。
“你呢?你見我時又是怎麼想的?”當時顧從星的模樣實在不同尋常,許是另有原因。
顧從星斂眉思考道:“我——”
“原來從星棄我而去、避我不見,是為了在此處和太子殿下幽會。”
裹着寒意的一句話如尖刺般突入,令顧從星渾身一顫,愕然回望。
不知何時蘭決竟已到了此處,他悄無聲息,也不知在這裡聽了多久。
明明仍是長身玉立模樣,可此刻他面容隐在一片漆黑夜色中,竟是晦暗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