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疾風吹滅了滿屋的蠟燭,屋内徹底陷入了一片漆黑,匡之棟才終于發了瘋地跑出了祠堂,來到被封實了的井邊,磕頭大喊着:“對不起!是我色膽包天!我不該強迫你還污蔑你勾引!對不起!我該死!我該死!”
匡之棟用他那雙鮮血淋漓的雙手不斷扇着自己的臉,一聲比一聲清脆,一聲比一聲響亮。
不知過了多久,狂風終于停止,晨光從檐角懶散地散下。
匡之棟滿手滿臉鮮血,早已暈倒在了井邊。
翌日,霜兒正為匡轸玉梳妝。
匡轸玉坐在銅鏡前,聽霜兒說道:“聽說昨日大公子在七金閣輸了萬兩白銀。”
“萬兩?他倒是不收斂。”匡轸玉諷刺道。
“聽昨日給大公子開門的小厮們說,大公子回來時滿手是血,還被老爺罰跪祠堂,說是要他好好反省。”
“是該好好反省。”匡轸玉冷笑了一聲。
“也不知丞相今日是否會上門來質問。”霜兒拿起妝奁裡的钗子,插上了發髻。
“丞相?”匡轸玉不知所謂。
“昨日大公子便是與那丞相嫡子做賭,才至輸了千兩。”
“既如此,怎的還會怕丞相上門問罪?”匡轸玉聽霜兒說起“丞相嫡子”四個字,心下觸動。
“可說呢,丞相嫡子偏偏拿那醉香樓的地契作為賭注,這大公子也是個禁不起激的,竟當場讓丞相嫡子輸了便要爬回家,一時之間鬧得整個七金閣人盡皆知。丞相可就這一個兒子,知曉自家兒子在外受委屈,本就心中不爽,再加上那醉香樓,丞相自是要怪罪于大公子。”
“醉香樓是丞相府的産業?”
“奴婢曾聽說那醉香樓是丞相年少時讀書之地,那時丞相尚清貧,是醉香樓的東家收留了他讓他安心讀書,後來丞相科舉高中,那東家卻因入不敷出關了醉香樓。丞相知恩圖報,功成名就後便把醉香樓買下,還由那原東家經營。因此,這醉香樓對于丞相來說,可是分外珍貴之物,卻被押在了賭桌之上,丞相自是不肯罷休的。”霜兒倒是消息靈通,看來她也很喜歡聽“八卦”。
“可明明是那丞相嫡子自己押的,丞相怎好意思上匡府問罪?”乍一聽,匡轸玉這話好似在維護匡家,責怪丞相以權勢壓人,但若仔細觀察到匡轸玉此時的表情便會知道,她嘴角上揚的那一抹弧度才是隐藏在乖順皮囊下的真實。
“丞相自是不會對外宣揚自家的陋事,這個氣定是要撒在匡家頭上的。今晨,市井坊間的傳聞便都成了大公子強迫丞相嫡子做賭了。”
“好手段。”匡轸玉嘴角的弧度繼續小幅度地上揚,霜兒不會知道,她說的其實是曹懸刃,而非丞相。
正偷樂時,隻聽門外一婢女大喊道:“二姑娘!大公子暈倒了!”
——
病榻上,匡之棟嘴唇發紫,手上額頭上俱是血肉模糊。
匡應衡特意請了宮内的太醫給他看病。
“太醫,我兒怎麼樣啦?”匡應衡難得露出這幅關切的樣子。
“想是受了什麼刺激,驚吓過度,出現了幻覺。”而後在匡之棟的各個穴位上紮了幾針,又替他包紮好傷口方才離去。
良久,匡之棟總算是蘇醒了過來,但一睜眼便開始大叫起來。
“我錯了,我錯了!你放過我吧!”他哭喊着求饒。
匡轸玉冷哼一聲,大概是那晚她“借屍還魂”的戲碼起了作用。
此後日日夜夜,噩夢纏身,終生贖罪,也許這才是他應得的結局。
此刻,窗外飛進了一隻蝴蝶,停留在匡轸玉肩膀上片刻,而後又輕盈地撲騰着翅膀,飛向了窗外自由的廣闊天地。
匡轸玉目送着蝴蝶離去,緩慢開口道:“慢走。”
——
申時一刻,母親派了丫鬟來梨清苑通知匡轸玉前往杏園挑選新買來的丫鬟。
匡轸玉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聽着嬷嬷規訓。
“都給我頂住了,今日若是誰讓這茶盞落下,便罰一日不得進食!”嬷嬷拿着一根戒尺,兇狠地教訓着。
眼前這些新進的丫鬟身材矮小、面容稚嫩,大抵都是被家中賣來的。
匡轸玉看着這一張張稚嫩的面龐,不知如何抉擇。
“啪”,其中一人的茶盞墜地,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對不起嬷嬷,我先前不曾學過這些。”這丫鬟忙去地上撿茶盞碎片。
但匡轸玉卻隻注意到了她的聲音,清澈而凜冽,仿若山間汩汩的溪流,令人聽之心曠神怡。
順着聲音看去,這人身材清瘦,宛若一竿被風雨打折卻仍挺着脊骨的青竹。杏色粗布衣裙洗得發白,袖口磨出細密毛邊,偏生襟前整整齊齊别着朵幹枯的玉簪花,花瓣蜷曲如握緊的拳。她用半截褪色的绀藍發帶束着長發,微風吹起額前碎發,露出了一道淡紅的疤。
匡轸玉凝視着那道疤,忽地瞪大了瞳孔。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以後還如何伺候主子!”嬷嬷說着就要将戒尺往這丫鬟的身上落去。
匡轸玉連忙奔去,握住了空中的戒尺,大喊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