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内鴉雀無聲。
曹懸刃斜倚門框,朱紅蟒紋袍襯得眉眼愈發張揚,指尖随意摩挲着腰間玉佩,似笑非笑掃過滿堂賓客。
匡應衡額角滲出冷汗,陳老父子僵立原地,唯有匡轸玉垂眸輕撫茶盞,袖口金線繡的梨花随指尖顫動,恍若飄落。
“這可是陳老?今日怎的也到匡府來啦?”曹懸刃懶洋洋踱步至主座前,靴尖踢開散落的聘禮匣子,瑪瑙珠滾過青磚發出清脆聲響,“哦,來送聘禮。可是陳老三要與匡家大姑娘喜結連理?”
“這倒是奇怪,前不久陳兄還與我在那醉香樓談天,怎的提親這種大事也不通知賢弟一聲,也好讓賢弟我來沾沾喜氣。”
陳老的臉上早已脹紅,氣憤地結結巴巴:“你......你這纨绔!莫要亂說!我兒......我兒如今滿身起着疹子,怎會與你......與你在醉香樓!”
曹懸刃聳了聳肩,看着滿堂神态各異的衆人,不甚在意。
而後又轉身對着匡應衡狡黠地笑道:“怎的不見匡兄?”
“他若是想要那醉香樓,我自會去向父親讨要,我與匡兄交情甚好,又怎會不應允?怎的還要用這下作手段詐我上賭桌?”
“若非鄙人運氣還不錯,怕是要被匡兄騙得連底褲都不剩了。”
其實在場的人心知肚明,匡之棟根本沒有這樣的城府,也沒有這樣的膽量。可坊間是如此傳的,丞相嫡子是這樣說的,無一處可挑錯,丞相早已将悠悠衆口堵住,分明不想讓匡家辯解,此事之大小,全憑着丞相府的意思。
匡轸玉默默站在一旁,擡眸時,與曹懸刃眼神相對。
曹懸刃的眼神玩味,似乎覺得有趣極了。
“犬子酒後失德,改日定當親自登門賠罪......”匡應衡匡應衡喉結滾動,強笑道。
“賠罪?”曹懸刃尾音上挑,“如何賠罪?”
而後又越過衆人明目張膽地走到匡轸玉面前,隔着薄紗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面龐:“不如......将二姑娘賠與我?”
“曹懸刃!”匡轸玉驟然瞪大了雙眼,後退半步,拉開距離,似是也未曾想到他竟如此無賴。
“曹公子這般作态,莫不是賭坊輸紅了眼,要學那市井潑皮強搶民女?”片刻後,匡轸玉聲音恢複如常,眼神淩厲地掃過曹懸刃。
可曹懸刃卻心虛似的躲開了匡轸玉的視線,心中嘀咕道:“若我不逼上一把,你遲早會被那吃人的禮教吞得骨頭都不剩”。
“要麼讓匡兄來丞相府做客,要麼拿匡府嫡女賠罪,匡侍郎,選吧。”曹懸刃此刻面上已無笑意,眼神冷峻得像是正出鞘的利刃。
匡轸玉揚手欲掴,卻被攥住了手腕,而後手心便多出了一張攢成團的紙條。
曹懸刃微微朝她搖了搖頭,眼神似乎在傳遞着什麼信息,但說出口的話卻依舊冷酷:“三日期限,諸位好自為之。”
說罷便拂袖而去。
“此等無賴!”匡應衡拍案而起,茶湯潑撒滿地。滿堂奴仆瑟瑟跪地。
陳老二人看了如此一場大戲,平白卷入了是非,此刻戲已畢,自是連忙拜别。
匡轸玉不斷摩梭着手心那張紙條,不發一言。
人盡散去後,匡轸玉回到房中屏退衆人,獨自坐在軒窗下攤開紙條,上面用極細小且醜陋的字體寫着:
【子時三刻,梨樹西牆。】
雨霧氤氲,梨花簌簌落滿肩頭。匡轸玉裹着墨色鬥篷貼牆而立。
牆頭忽有碎瓦跌落,曹懸刃翻落時踉跄半步,發間還沾着幾瓣濕漉漉的梨白。
他拍了拍翻牆而過時身上沾染的泥濘,一邊向匡轸玉走近一邊說道:“匡府這牆,是越發難爬了。”
等曹懸刃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匡轸玉忽地将手伸出鬥篷,猛地揪住了曹懸刃的前襟,将其拽入了陰影之中。
“你究竟想如何?”匡轸玉聲音又輕又冷。
“二姑娘難道不想看看,你那時刻把禮義廉恥挂在嘴邊的父親會如何選?”雨絲穿過兩人交錯的呼吸。
曹懸刃高她許多,此刻卻彎腰順着她揪住衣襟的手,垂眸看她腕間胎記,“他若是選了你兄長......”
曹懸刃停頓了片刻,而後繼續補充道:“他若選了你兄長,你便命人将這狀紙呈上。”
狀紙上赫然寫着“相府嫡子恃權淩弱,屢犯匡府清譽,設牙行賭局,詐取萬金之債,挾債逼鬻閨秀,毀六禮綱常,樁樁件件有辱斯文,伏乞天憲昭彰,以正國法。”
“你瘋了!”匡轸玉慌忙将狀紙收起,塞回了曹懸刃手中。
“一封狀紙而已,京城誰人不曉丞相嫡子荒唐無度,這狀紙何時起過作用?放心,一個由頭罷了,我爹自會想方設法擺平一切。往後你仍是匡家的大家閨秀,我仍是京城的混世魔王。”
“我知道這法子蠢,但這是我能想到最快讓你自由的方式。”
這丞相嫡子當真荒唐!此等名節,竟也當兒戲一般做賭!
“惠兒,焚香爐的火太小,可燒不着整個祠堂。”曹懸刃輕輕撫落她肩頭梨花,俯身在她耳邊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