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漸漸小了下來,直至回歸死寂。
老妪仍然閉着眼睛,口中卻比先前喊得更大聲:“我崔婆子今日,要為陳縣令翻供!”
匡畢珍緊攥着衣袖,鼻頭沒來由地酸澀。
講完故事之後,迩安也陷入了一陣沉默。
“後來呢。”匡畢珍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
“後來......在場所有人都在那翻供的白綢上摁了手印,如同在狀紙摁得一樣。那縣令見事情鬧得越來越大,慌忙鎮壓。可越鎮壓,門外的人卻反抗得更激烈。直到......其中的一人倒在了血泊中。”
“人群中短暫地安靜了片刻,不久後卻喊叫地更加大聲。那狗官自知沒法鎮壓了,卻又不得不将此事摁下,于是把所有人都......”迩安此刻的聲音冷得像是臘月寒天裡的冰棱。
匡畢珍掌心冒出了冷汗,結局究竟如何不言而喻。
“你......也在場?”
若是聽說謠傳隻會對此事一知半解,那縣令也不是傻的,更不會任由人言相傳,能描述得這麼細緻,除非是......他就是其中的一人。
“我是無意間路過。”迩安沒有再多說。
“這麼大的事,京中竟沒有一點風聲。”匡畢珍沉思着,那個時候,她應該在梅香苑中小憩又或是繡着鴛鴦交頸,一片歲月祥和。
“可我今日見青州的縣令,卻不像是你口中這般。”不知何時,曹懸刃和匡轸玉已然出現在了身後。
迩安仰頭撇了一眼曹懸刃,又去尋匡畢珍的眼神。
匡畢珍點了點頭,迩安方才繼續道來:“當日有個隔壁縣的少年途經青州縣衙,見如此之壯景也來湊了個熱鬧,卻發現有人渾身是血,人群中的人一個個倒下沒了呼吸,當下慌了神想要逃走,卻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了塊白綢,白綢上是一個個血手印。”
“但他來不及細想,隻能不停地往前跑,跑了許久才終于敢停下。他拿着白綢凝視許久,腦中卻一片空白。他想着:此事與我何幹?還是莫要卷入其中。可是等他站起身來卻突然想到了陳縣令。”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姐姐就被強行嫁到了人家家裡做妾,而他的父母也因傷心過度相繼離世。他成了一個孤兒,可是他無法養活自己,于是便做了扒手,借着自己個子矮小無聲無息偷走行人的錢袋。”
他手腳靈活,幾乎從未失手,隻有一次被人發現之後送了官府。他本以為自己大難臨頭即将去見自己的父母,就是在這時候陳縣令與他說:‘君子愛财,取之有道’,他當然聽不懂,轉身就要走,可陳縣令卻将他的身世通通說出,讓他在衙門裡做一個小小的守衛。”
“就這樣,他不用再去偷東西,衙門裡每月會給他發放例銀,盡管很少,卻也夠他一人吃穿生活。可不久後,陳縣令不知怎的辭了官,新縣令嫌棄他是個孤兒把他也辭了。可她仍念着陳縣令的那一點知遇之恩,怎麼也沒法将這白綢視若無睹。”
“他又想起陳縣令之前說過陽城太守為人清正廉潔,若有不公之事,他定會秉公處理,于是這少年便快馬加鞭去了陽城,将這白綢與事情經過一并奉上。那太守果真是個好人,聽完之後便上報了朝廷,于是不多久,事情便水落石出,那狗官被處死,縣衙前慘死的百姓得以瞑目,而陳縣令的清白也公之于衆。”
迩安講故事的時候很認真,仿佛沉浸其中,每個輕重緩急都帶着身臨其境般的情緒。
匡轸玉一邊聽一邊觀察者迩安的神情,越聽卻覺得越奇怪,等到故事結束,她卻終于明白了過來。
“你就是那個少年吧。”
迩安低着頭沉默,不發一言。
送他進官府的是阿秭,他也不是無意間路過縣衙,他就是那個異鄉人。
這樣便能解釋得通,為什麼他分明不是青州縣的人卻甯願乞讨也要留在青州,為什麼會有人正巧經過而又僥幸逃生,為什麼他的故事裡全是充斥着自我的情緒。
此刻,匡畢珍和曹懸刃的神情都極為複雜,卻也隻是靜靜地聽着看着,什麼也沒有追問。
“你方才說,第一個縣令,難不成還有第二個縣令?”匡轸玉卻想追根究底,将事情明白個七七八八,這樣才能更好打開阿姊的心結。
“是的,你們現在看到這個縣令,已經是第三個了,也是呆的最久的一個。”
“第二個縣令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人也很好。他大力稱贊陳縣令,想要重新立起這三塊石碑,所作所為也确實都是為了百姓。”
“但壞就壞在,他行事手段太過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