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暄親啟。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骨肉親情,猶如沛霖潤物,貫徹一生,最難别離。受贈者沐澤,施與者增輝。若亡者靈魂當真于塵寰徘徊,定會同雲澤阖城百姓同候,盼君拯救桑梓于水火。
應暄,悲恸無妨。諸般苦厄,皆會累聚為靈魂之重,及至命運終時,終将蛻骨重生。
紙上的文字化為一道道青色符文浮在半空中,随着江蘭弦擡手,親昵的繞着他的指尖流轉。他輕輕觸碰,符文化為流水般的靈力融入體内。刹那間,暖意盈身,心神無比的透徹舒暢。
江蘭弦隻覺自己體内好像有什麼桎梏又松開幾分,這具肉身也因此獲得些許輕松,不再是連呼吸都覺疲憊的沉重。他本該因此感到愉悅,因為說明他的記憶可能快要複蘇了,但無端的不安隻令他煩悶。
今日無風,天色陰沉有些燥熱,或許下一場雨能夠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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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播厥百谷,實函斯活。
孟夏之時,萬物并秀,九州大地逐漸被景秀覆滿。
然而雲澤的太陽不過堪堪升了些溫,前些時日又降一場大雪,再次拖慢大軍進度。軍中許多将士來自南方,起初天寒地凍的凍斃者不在少數,隻是很少的回暖也足夠令人驚喜。且近期是換季之時,最易生病,每日軍醫署都是人滿為患。
對此厲子晉也無甚良策,此乃自然變遷,人力難勝之。所幸朝廷深知這場戰役的重要,發放物資并無克扣。
雲澤城南四十裡,楚軍大營。
巡邏部隊正緊密來往巡視,戒備森嚴,不容絲毫疏漏。
葉飛英率一小隊自北方歸來,馬蹄踏雪留下一串串印記。瞭望台士兵遠遠見了後忙打手勢示意,下方值守之人旋即升起栅欄放行。葉飛英下馬,将缰繩交予副官,徑直朝主營走去。掀開營帳,熱氣撲面而來,他呼出一口白氣,趕忙走到火盆邊上伸出雙手,這才覺渾身回暖。
葉飛英吐槽:“我的老天爺,這都什麼日子了騎馬還能被冰碴子打一臉,凍死我了!”
厲子晉聞言,也歎道:“若在雲州,這個時節早該身着單衣了。常聽人言北疆酷寒,真切體會了方知所言非虛。不過飛英,你怎麼比我這個南方人還不耐冷?”
“說明我本是個該享福的命,”葉飛英走過來,毫不客氣的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可惜運道不好,隻能受苦受累。”
應暄坐在裡側翻閱着前線戰報,淡笑:“可惜江大人聽不見,不然又改嘲你了。”
葉飛英輕哼一聲:“他就一張嘴厲害,得理不饒人,沒理也要辯七分,能把人氣死。”
“可是江珩安江大人?”厲子晉好奇,“我久聞其名,江大人是個難得的能臣。”
“也就比我差那麼一點點吧。”葉飛英哈哈大笑,應暄搖搖頭繼續處理公文。
距前線探子報上來的消息,天狼族内讧,诃顔和渚妳兩部人心浮動,對于首領穆達的命令漸生抵觸,而林契本就是牆頭草,見風使舵,如今天狼族内部隐隐有分裂之兆。
這對楚軍來說是非常好的消息,對方越亂,對他們就越有利。
陸陸續續有将領入帳,都是不拘小節的人,朝着大将軍見禮後便與同僚談笑風生。這幾日帳中氣氛頗為輕松,都在想着勝利後要做什麼了。
厲子晉沉聲道:“都給我嚴肅起來!驕兵必敗,越是此時,越要冷靜。你怎知這不是敵人故意令我們放松警惕的陰謀?天狼族都是一群狡詐之輩,他們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對環境的适應遠超我軍大多數人。數月來,我們吃的虧還少嗎?回去管好你們的兵,若讓我瞧見有懈怠者,軍法處置!”
這一番話下來帳内衆人都不說話了。葉飛英出來打圓場:“大家都盼着早日歸家,與親人好友相聚。我們身為将領,此時更要嚴以律己,底下的将士們才能穩住。大家再撐一撐,我可是真不想再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了,你們說這兒的人都怎麼過下去的。”
衆人紛紛笑他,左營副将道:“應将軍在這兒,你怎麼不問問他?當着人家的面兒說這些,将軍你這不地道啊!”
葉飛英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背後不說人,竟把他給忘了。”于是向應暄賠罪,“應将軍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一般見識。”
應暄作勢上來給他一拳,葉飛英佯裝躲避後退幾步,捧着心口求饒。
就在這時,忽有人在外禀告:“大将軍,有探子歸來。”
“哦?”厲子晉神色一凜,“快讓他進來。”
衆人都安靜下來,紛紛盯着走進來的瘦小身影。
他放下厚厚的氈帽,露出了一副異域相貌,這是從前淩北軍培養的影部成員,擅于易容。此人應是許久之前淩北軍派出去打入天狼族的釘子。
怎麼現在回來了?應暄不自覺繃緊身子,滿腔疑惑。他很想問一問,但此刻時機不對,于是按捺下來。
隻聽那人道:“諸位将軍,天狼族内亂已解,穆達封了一人為主将,統領折爐部兵馬,餘下三部皆無異議。”
“什麼人?”厲子晉皺眉,“可有什麼信息?”
那人道:“無,那人戴着一副狼頭面具,似乎是從天狼族故地而來,在以往從未出現過。”
左都尉孫文耀道:“可知有什麼實力?能耐如何?否則那三部怎肯服他!”
探子搖頭:“穆達對他極為信任,幾乎放了大半權利給他。我偷偷打聽到一點,隻知那面具人來後第一日,穆達召見了三部首領,後來我便不知了。”
……
任是誰到了最後關頭,突遇諸多未知,都難開心起來。許多人都攥緊了拳頭,心中暗自揣測,這天狼族到底要做甚!
厲子晉道:“好了,莫要自亂陣腳。說不定是他們知道勝利無妄,準急病亂投醫也未嘗不可能。”
這話怕是厲子晉自己都不信,但此時也别無他法。
正當他們各懷心思,隻聽号角聲陡然響起,值官在賬外喊道:“将軍,敵人大軍行至三十裡外!”
葉飛英“噌” 地一下站起來,劍眉緊蹙,厲聲道:“為何此時才來通報!”
“前線失聯,探子方才才趕回!!”
衆人躁動,厲子晉冷靜下來,凝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諸位,此戰或許就是決勝之戰,敵軍既已出城,少了城池作屏障,于我軍有利。”
言罷,他開始布置:“孫文耀,你率一隊輕騎兵先去探查,務必将敵軍人數、陣型摸索清楚!”
左都尉孫文耀抱拳:“是。”轉身大步離開。
“朱興,你去清點糧草辎重,核查庫存,确保補給無虞。”
火器營副都尉朱疾步而去。
“其他人,随我整軍!”
數道命令齊發,諸将領皆領命。整個營地迅速動起來,士兵們奔走忙碌,戰馬嘶鳴、兵器碰撞聲不絕于耳,處處彌漫着大戰将至的緊張氣息。
此戰由厲子晉為主将,應暄率右營先鋒部隊打頭,葉飛英暫時鎮守後方。
應暄慢衆人幾步,先前探子靠近他身旁,低聲道:“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