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何?”
穆遠低首作禮道:“多謝皇上體恤,可草民有一請求。《大燕律》修訂後,吏制篇明文規定,官吏必須從科舉中選拔。皇上對草民一片信任,草民感激不盡,但律法如此,若是破格提拔,恐會影響律法公正。”
闫慎眼裡深不見底,聞言側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也道:“皇上,臣亦認為理應如此。”
元叙沒有惱怒,還覺得頗為有意思,人人都是為自己謀捷徑,這人卻給自己繞彎路,他看了眼闫慎,又朝着穆遠道:“你覺得你可以通過科考?”
穆遠心道他可是通過了高考、研究生考、博士考的金牌律師!
他道:“草民盡力一試。”
元叙思量道:“那先派你個小差事吧,畢竟有功,旁人也不敢多言,尋個地方謀個生計,準備明年三月科考,不要讓朕失望,此事不要再議,平身吧。”
穆遠剛起身那一刻,元叙又追問道:“你當下想在何處任職?”
此事是福是禍穆遠暫且擱置一旁,他本來想的是走一步算一步,并未仔細考慮以後如何,畢竟穆遠在這京城中也确實沒有個熟人能投奔的,原本還為系統的任務愁了半晌,現下還真到是柳暗花明了,先想辦法留下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主角都是紫微星!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闫慎,闫慎頗為高冷地瞥了他一眼,一副“和我何幹”的表情盡數寫在臉上。
闫慎心裡道這人臉上的喜色能不能收着點,這些日子跟在他身後裝得一副溫和賢良、逆來順受,也真是苦了他了,自由身才是那人所求。
他心裡還沒嘲諷完,隻聽穆遠道:“草民請求入職大理寺。”
話音朗朗,落在闫慎耳裡,激起的驚濤拍浪回蕩了許久,他幾乎是有些錯愕地擡眼望向穆遠,正巧穆遠也在看他,臉上是帶着一貫哄他時的淺淺笑意,卻讓他恍惚了一瞬。
這人又在謀劃什麼……
皇上已經給了他衆多選擇,隻是個小差而已,國子監、六部甚至衙門都比大理寺清閑,為何偏偏選這裡,為什麼……還要和他有牽連?不該是連頭也不回地走嗎?
元叙聞言也舒展了眉,意味不明地看了闫慎一眼,他道:“依你所言,就暫時安排在大理寺任個閑職,尹佩,去拟個诏書。”他笑了笑,“朕與謹之還有公務要談,你先去偏殿候着吧。”
“謝皇上,草民遵旨。”
一旁尹公公看皇上高興,也帶着悅色應了下來,頗為親近地将穆遠引了出去。
殿内隻剩下闫慎和元叙兩個人,元叙起身活動了活動肩膀,一邊打量着闫慎的神色。
他挑着眉,打趣道:“謹之這是怎麼了?我看你挺想要他留下來的。”
元叙與闫慎自小相識,又是伴讀又是君臣,對這人還不了解?
闫慎抿了抿唇,他該怎麼說,他若是說“沒有”,元叙又要提許尚書的千金那件事,他若說“有”……不可能,他不需要,總之就是說不出口!
他佯裝無奈道:“皇上,您就别拿臣取樂了。”趁着間隙趕緊轉移了話題,“依照豐澤在罪狀中所述,他從刑獄出來之後應該就被人盯上了,那人給他提供了一名死士幫他複仇,而他答應每年從楊府之下挪出三百兩白銀與之交付,臣已經派人去查交付地點,一路追查至河州,河州東面臨海,便是在此處失了蹤迹。”
元叙也不再談笑,正色道:“刑獄之上,有刑部撐着,都是些世家勳貴,勢力盤根錯節,沒有充分的證據不能擅動。另外,畫皮之事,朕看他說那人将死士交付于他之時,便也已經是這副模樣。”
闫慎斂眉道:“豐澤隻是棋子,未必會知道那人計劃,若是有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辦起事來自然會方便許多。眼下可以确定的是,那幕後人一定與畫皮有聯系,或許……同當年林诏也有牽連,微臣還有個猜測——”
“與長姐之死有關?可當年長姐屍身不是你和林诏帶回來的嗎?”元叙面露悲色,率先開口道。
闫慎颔首道:“臣隻是猜測,有待進一步核實,已經在查了,皇上勿過傷懷。”
元叙深深歎了口氣,道:“朕知道,此事有勞謹之了,當年之事,你……罷了不提了……你也珍重。”
闫慎低首道:“皇上不必擔心,臣無礙。”
元叙來回踱了幾步,有些不自然地問道:“謹之,你和那人到什麼程度了?”
闫慎垂眸了半刻,自從元叙提出要給穆遠指個差事那刻起,他知道元叙一定會問,他道:“隻是一時新歡。”
“……那就好。”
元叙仿佛松了口氣,走到闫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思量許久道:“穆遠此人看似得過且過、置身度外,實則心思玲珑,姚松良教出來的學生,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朕不敢全然相信。凡是要以大局為重,莫要讓兒女私情蒙蔽了眼……”
闫慎聲音沉沉:“臣自有分寸。”
他剛說完又輕聲歎了口氣,擺擺手,怅然笑道:“朕真是糊塗了,從小到大從沒見你會在意什麼,是朕多慮了,謹之莫要見怪。”
闫慎怔愣了片刻,他确實從來沒在意過什麼,沒有什麼喜歡的,讨厭的倒不少,穆遠算一個。
說起兒女私情,闫慎覺得他此生應當是與這四個字絕緣的。他是想過成家立業,這不過隻是個任務而已,他從未覺得自己會對誰動心。可現下思及此處,總覺得不似以前那般遊刃有餘,像是封閉的山谷裂開一絲縫,風想盡辦法往進湧,他局促地想要捂着藏着,反正就是很不舒服!想着以後還要天天見着那人,這還得折磨他到明年三月……
“謹之?”元叙看闫慎不語,試探地叫了聲。
闫慎回神,整頓好思緒,颔首道:“微臣怎會怪皇上,臣一定謹記。”
元叙走了幾步,又回頭鄭重道:“謹之,若此人不安分,勢必後患無窮,不要留着,決然殺之。”
殺之……
冷冷的兩個字如細針落地,此刻聲響分明。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