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遠颔首,他和雲斂回來後,兩人等了闫慎好一會,後來天色漸晚,眼看着雲斂猶猶豫豫有些坐立不安,穆遠便心知這孩子是偷偷跑出來的,他把人送到了府上才回的大理寺。
穆遠輕聲道:“這些都是你喜歡的,雲斂告訴我的,他說他很想你。”
闫慎垂下的眸子裡晦澀不明,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嗯”了聲。
穆遠知道這是闫慎私事,即便他心中已經猜出個十有八九了,但是也沒有開口再說。畢竟一個人若是不想說,以關心之名緊抓着不放,反倒是對那人的傷害了,于是穆遠也沒再追問。
闫慎看着那人頗為細緻地将糕點小食一層一層摞起來,疊放得整整齊齊。
反正就是沒有給他吃的意思。
闫慎微微蹙了眉,問道:“這是幹什麼?”
穆遠擡起頭,眨巴了下眼睛,訝然道:“你們這裡都不獻月的嗎?”
闫慎反應了一陣,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麼,什麼叫我們這裡,他不也是大同人嗎?
他糾正道:“是祭月,也可稱拜月,從未聽說過獻月,那是你編的。”
“此言差矣,”穆遠一臉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的傑作,擡眼道,“祭月祭的是神,而這世間哪有什麼鬼神?拜月拜的是上位者,我且不知他有何功德,為何要拜?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獻月’最妙,‘獻’就是我自由意志下的心甘情願,這三者差别可大了。”
闫慎見過的鴻儒大家不少,但這等言論還是第一次聽說。
他面沉如水,淡淡道:“祭拜之意在于正尊卑、明貴賤,怎可動搖?你這話若是讓旁人聽了去,那便是人頭落地。”
人頭落地這話配上闫慎的聲音,着實讓人汗毛倒立,可憐了這良辰美景,闫慎這說話也太煞風景。
而且這人真是個較真的性子啊……
闫慎會有此反應,穆遠并不奇怪,畢竟站在曆史的高度評判是非對錯最是無意。
穆遠無奈一歎,一邊給闫慎斟上酒,一邊溫聲沉息道:“那都是當權者馭民的說辭,然而天子犯法應與庶人同罪,律法當前人人平等,若是有了尊卑貴賤,還要你我判官作何用?”
闫慎目中情緒複雜,元叙的話突然在耳邊響了起來,他眸色一沉,嚴正道:“慎言。”
偏偏穆遠不以為意,給自己斟滿酒後,擡眼望見闫慎凝重的神色,慢斯條理地把酒壺放好,微微搖了搖頭,輕笑了聲,和聲寬慰道:“嗯,我知道。”
他以手支颌,凝住着闫慎的眼睛,笑道:“所以啊,大人,我這人說話怪會得罪人,因此我也時常心裡不安甯。等我日後考個散官,大人能不能念在往日情分上,别嫌棄,護着我?”
這人怎會毫不在意地笑着說出這麼一句托付身家性命的話,總是裝作一副混吃等死的樣子,當他很好騙嗎?滿嘴跑火車沒句正經話。
闫慎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哼了句:“做夢。”
眼睛最能直視人心,最近穆遠發現闫慎的好感值一直在以0.1%的幅度變化,時減時增的也說不來,而黑化值自從上次刑訊之後再也沒有什麼變化,穆遠端詳着他的眼睛想要找出一些不同來,卻不料想被闫慎這句話逗着了,笑着移開了眼。
“好了,不鬧了,”穆遠坐直了身子,長眉微彎,“世事盛衰興替,光陰變化無常,千古不變的就唯有這一輪明月了,一般承載着人間美好的事物都有一定的神力,今日趁着獻月,大人就許個願吧!”
闫慎挑刺兒道:“剛剛不是不信神嗎?”
穆遠擺了擺手,目光直視道:“凡事不能絕對,若是對大人好,别說拜個神,刀山火海我也能去。”
闫慎微挑的眸子眯了眯,心道這人又說風涼話。
但人非草木,任是誰聽見有人對自己說這樣珍重的話,都會有所觸動的,這不系統又顯示闫慎的好感值又上升了0.1%。現在是-288.8%,雖然遙遙無期,但穆遠心裡還是欣喜!
他再三好言哄着,闫慎被他盯得不自然,扭頭别開了眼,忽然有些蠻不講理地講道:“仲秋意味着團聚,祈願也是要與家眷親友一起才會靈驗,和你怎麼算?”
少年抿着唇,垂下濃密的睫羽簾子,四周明明亮着燈火,卻怎麼都映不到他的眼裡,他凝注着桌上的點心,眸子卻愈發暗沉落寞了。
穆遠默了聲,久久看着闫慎,半晌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良久沉寂後,穆遠輕聲道,“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的。”
闫慎蓦地擡起眼來,眼裡有些許訝然,這人緣何突然給他道歉?
穆遠低首蹙起眉頭,原原本本把認識許挽月的事情交代了一遍,沒有平時松快的語氣,如同被萬千鉛雲籠着,神情沉重,語畢又給他說了聲對不起。
闫慎沉吟片刻,聲音低緩沉穩:“……我并不喜歡她,她也并未心悅于我,何必勉強。”
穆遠揉了揉眉心,半是歉疚,半是苦笑道:“不是這樣的。”
這一錯過,便是一輩子孤身一人了。
可闫慎不知道,覺得穆遠實在古怪得緊,他的婚事自己還能不清楚?這人又在雲裡霧裡說什麼。
他不明所以地斂了眉:“你什麼意思?”
穆遠輕輕咬了咬下唇,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放在桌案上的手收了緊,前傾了身子,眼神笃定地望着闫慎:“我決定給你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