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朗月夜,殺人埋骨時。”
白衣僧人雙手合十,一手輕撚念珠,一手執鏟鏟土,宣了聲佛号,感歎:“世上最極緻的浪漫,莫過于此了吧。”
他的動作極其娴熟,仿佛已經挖過成千上萬的屍坑,已經埋過成千上萬的屍體。他的動作極其講究,每一鏟子土都恰好落在屍體脖頸以下。待到他将鐵鍬倒插在一旁,屍體的臉上仍幹幹淨淨,不見半點泥土,就好像是蓋了一床泥土做的被子。
“原施主,屍體小僧已經幫你埋好了。”
“胡說什麼,”半人高的白臉小童從一個青衣男子背後噌的跳出,瞪圓了沒有瞳仁的眼睛,朝白衣僧人飛踹一腳,“說的好像人是我主人殺的一樣。”
疾風驟起,揚起一地泥土,席卷白衣僧人。
本是平平無奇的一陣風,若非風勢僅針對一人,大概不會有人多看。若是此刻有修行之人,定能看出風卷起的泥土在襲向僧人時,都化作一柄柄小劍。
可惜此刻岸邊幾乎都是無靈根的凡人,他們看不懂小童術法的精妙,隻能看出僧人修為了得。
他信手摘下一片葉,朝其吹了口氣,那葉片便迎風而去,遇風就長,頃刻化作一人高的盾,結結實實擋住那陣風,以及那群劍。
打不過。小童拔起小短腿,快步跑到僧人挖的坑邊,擡手揚起一抔土,灑在屍體臉上。
“叫你窮講究,都變成骷髅幹屍了,還要什麼臉面整潔,下輩子先投生成人再說。”小童對僧人做了個鬼臉,飛快地躲回青衣男子身後。
青衣男子站在樹影下,看不清面目,隻瞧着身姿挺拔,如松如竹,全然與林中之樹融為一體。
他身前的土坑比僧人挖得大了許多,裡面并排放着五具屍體。與僧人所埋之人死狀相似,全身上下隻剩一層薄薄的皮膚覆在骨骼上,叫人一眼就能看出骨骼的輪廓。
在他身側,則是一片剛翻動過的泥土地,像是剛挖過坑,重新掩埋上。
“大師,還得撈多少?都快一夜了,也沒個頭,不如上報應天府,請他們派仙師來處理吧。”
說話的男子約莫五十來歲,膚色黝黑,一身短打,腰間别着一根長長的竹篙,竹篙的一頭拴着一把鈎子。
在他身旁,聚集着七八個同樣裝束的人。這樣的打扮在洛水沿岸極多,正是靠水吃水的打漁人裝扮。
這些打漁人不用挖坑埋屍,但他們的任務不比挖坑埋屍輕松。
白衣僧人笑道:“你們問小僧,小僧卻也不知如何回答,你們難道看不出,小僧也是被原施主綁來的?”
“你胡說!分明是你死皮賴臉跟着我們!”小童自青衣男子身後跳出來,指着僧人破口大罵,“再說了,這些漁民都是我主人花大價錢請來的,一百兩銀子一夜,别處哪有這麼賺錢的營生!”
白衣僧人向漁民們攤手。
“來了。”久未開口的青衣男子足尖輕點,一躍便落到十丈之外的河面中央。水流湍急,在他腳下卻如平穩的大地。
“準備。” 他輕喝,漁民們硬着頭皮往岸邊跑。
“和尚護法,紙衣接應。”
尖銳的嗡鳴聲打碎他的話音,須臾之間,十餘隻雙拳大小的妖獸破空而來。
這些妖獸形似蚊子,有成年人雙拳大小,口器約莫兩指粗一指長,在月下泛着鐵器似的冷光。與蚊子不同,蚊子吸血,它們吸血肉。
岸邊屍坑裡的那些骷髅幹屍都是它們的傑作。
青衣男子單手結印,袖中的折扇徑自飛出,迎風而展,襲向妖獸的口器,兵刃交擊的铿锵之聲劃破天際。
水面上,兩具屍體順水飄來,也不知泡了多久,已呈巨人觀,需得兩三人合力,才能将其從湍急的水中撈出。
若隻是普通撈屍,對漁民而言并不難,可當他們的鈎子觸碰到那些屍體,就有無數小黑蟲子順着竹篙爬來。
好似他們打撈的不是屍體,而是蟲巢。
這些小蟲子是空中那些妖獸的幼崽,同樣具有強大的殺傷力,他們親眼見過同伴被蟲子叮咬後變成幹屍。
這些小蟲可寄居幹屍,可鑽進泥土,潛入水流,比之空中的完全體妖獸,更讓人防不勝防。
若非如此,他們也不至于請人除妖,更不至于在自己家鄉妖獸被滅後,被請來協助除妖。
至于為什麼需要他們協助,則是因為這些小蟲極其膽小,一旦有修士觸碰幹屍,它們就會受到驚吓,放棄最适合寄居的蟲巢,逃之夭夭。
眼看密密麻麻的蟲子就要爬來,漁民們頭皮發麻。
這時,後方的白衣僧人也躍空而來,雙掌合十,念誦一個“退”字,便見一面泛着金光,刻滿梵文的光盾随他的話音向蟲子們碾壓過去。梵音渺渺,蟲子們定住,片刻後瘋狂後撤,頃刻就沿着屍體的五官鑽進體内。
漁民們知時機已至,合力将屍體撈上岸。這時,小童立刻掏出一疊白紙,封住屍體五官。
不過幾息的時間,蟲子們便被融成黑氣,吸附在白紙上。待那些白紙黑透,屍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來。
“成了。”小童得意地朝僧人揚起小下巴。
水面作戰告一段落,空中的交戰仍然激烈。這些妖獸外殼堅硬,折扇開合之間,在口器上劃出或深或淺的傷口。雖則不足以斬斷口器,卻足以激怒它們。
腰間佩劍嗡嗡震動,仿佛迫不及待請戰。青衣男子卻不理會,仍舊以折扇與妖獸周旋。
隻有不斷置于險境,不斷激發潛能,方能快速提升修為,應對即将來臨的獸潮襲擊,這是他的目的。
“你主人又發瘋了。”僧人看他兩眼,對小童無奈搖頭。
更多的屍體順流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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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急的水流聲和越來越近的兵刃交擊之聲吵醒洛纓,她腕間的小劍震動,似與兵刃的铿锵之聲共鳴。
腕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