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研發部,兩人後面的行程又恢複了最開始的平和穩定。
一個多小時的閑逛時間,陳夜這個銷售部副部長全程陪着曲黎,中途竟然都沒有走開。
放慢腳步,走累了的曲黎手裡這會兒握着杯熱牛奶,坐在原木長椅上望着玻璃窗外的摩天大樓。
聽陳夜說,這裡是公司職工們休息時最喜歡待的地方之一。不僅是因為這裡的休息設施齊全,更因為這裡是整棟大樓看向外面街道市區的最好視野。
高樓林立的商業街内,底下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來來往往的人群。站在這裡,不管你是公司裡的普通職員,還是領着高薪的管理層領導,都會覺得人生仿佛站在了成功的彼岸,抵達了别人難以企及的高處。
居高臨下的心理,古時典當行業櫃台要設立這麼高的原因,不外如是。
放下手裡的杯子,沒再繼續往下看,曲黎擡起頭,仰望着此刻的天空。
其實有時候,往下看累了,也可以試着換個角度看試試。
如果往上看,你會發現不管你是在一樓還是在頂樓,不管你是在街道還是在天台,隻要往上看,其實天空離你的距離都差不多。
遙遠的穹頂,遙遠的藍天,他們都離得很遠。遠得你其實不用太在意自己所處的位置,隻需要有個能讓自己站穩的地方就好。
“在想什麼?”
黑色西裝外套罩上女孩肩頭,隻穿着件白襯衣的陳夜坐到曲黎身邊,看着她望着窗外的側影。
璀璨的陽光穿過玻璃窗筆直地落下來,金色的光線裡,曲黎的瞳色似乎也被渲染成了琥珀色,閃動着陳夜看不懂的光。
“我在想……時間過得好快啊,阿夜。”
沒有轉頭,沒有起身,曲黎閉上眼睛,感受着陽光給予的烘烤,肩膀上多出來的溫度,聲音也似乎跟着此刻安靜的環境變得低緩。
“一轉眼,我們都長大了。”
“跟小時候比,你現在的變化可太大呢。”
小時候的陳夜,是什麼樣子的呢?
黑瘦,矮小
沉默,膽怯
“廁所仔,廁所仔,爹不要媽不愛的廁所仔”
“夜遊神,夜遊神,大半夜被丢了的垃圾人”
手拉手圍着中間的小孩,一圈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唱着自己瞎編的口水歌,肆意地圍攏住中間的人。
坐在地上,被圍住的孩子大約五六歲的模樣。剛要上小學能記得事的年紀,這會兒看着周圍的小孩兒,男孩臉色卻沒什麼特殊的反應。
不哭也不鬧,甚至都沒怎麼動。
除了在一個小孩差點踢到自己衣服時縮了縮以外,矮小的男孩大多時候就隻是安靜地坐在中間,仿佛早已習慣這樣的境況。
那天,是曲黎和陳夜的第二次見面。
而第一次,是在曲黎出生的時候。
曲黎出生在市人民醫院,但剛出生就因為罹患先天性心髒病進了新生兒科的重症監護室。哪怕是曲江山,也隻能隔着玻璃窗口看着。
而恰巧的是,當天醫院婦産科住院樓底樓的一間廁所裡,有個護士在廁所門後的水槽裡撿到了個被遺棄的孩子。
男孩,剛出生不久,身上還帶着血迹。
報警後等待警察到來前,擔心小孩身體有什麼問題的衆人,最後直接把孩子先送到了新生兒科做了個簡單的檢查。
哪怕是在醫院,這事也算是個少見的八卦。等到曲江山聽說了這個消息後,不知怎麼,竟然開口說想看看孩子。
護士抱着孩子,小心地遞給守在重症監護室外的曲江山。
看着用醫院的藍白格紋薄被簡單包好的男孩,聽着他輕卻規律的深長呼吸,感受着手下有力的心跳,曲江山一夜沒睡的眼睛有些發紅。
最後,或許是心血來潮,或許是人力有盡時,隻能求助他法。
抱着手裡的健康孩子,望向玻璃窗内躺在無菌室裡呼吸微弱的女兒,曲江山聲音低沉。
“如果這孩子找不到親生父母的話,我願意收養他。”
前半輩子,曲江山從不拜佛,也從不信命。但這一刻,他隻求為自己女兒積點福德,若真有神靈的話,能保佑自己的女兒平安長生。
話落,可能是被聲音振動影響,曲江山懷裡的孩子眼皮顫了顫,竟然也睜開了眼睛望向了玻璃窗。
在這夜色與黎明交接之際,在這健康與垂危,遺棄與救治的荒誕場景裡,兩個孩子的命運,似乎也開始交叉融合。
由于身體原因,六歲前的曲黎幾乎一直跟着母親住在醫院附近的房子裡,并不常回離醫院較遠的曲家大宅。
因此,等到她回到曲家大宅時,兩個小孩的再次見面竟然已經時隔将近六年。
六年裡,最開始的半年内,被遺棄的這個孩子大多時候都在等候警察的消息以及辦理各種被收養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