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一天過,四月一日,二日,三日,清明當天。
依舊熟悉的雨天,已經連着下了幾天雨的C市今天溫度有些偏低。
關上玻璃窗,看着從窗面上顆顆滑落的雨滴,曲黎理了理有些潮濕的碎發,順手套上了件深灰色的羊毛外套,開門走下樓梯。
一樓大廳,身穿黑色休閑裝的曲江山握着手杖坐在沙發上。沉默的老人身後,是神色安靜地站立着的陳夜和程南。
和以往幾年不同,因為今年曲黎和程南提前回國,陳夜也剛好住在家裡,因此幾人今天一同乘車前往,至于其他人則是另外從各處趕去。
雨天路滑,又是清晨。
前往墓地的路上,踏過潮濕的地面時,不管是車輛還是行人,似乎都下意識放慢了速度。
轉過頭,望着窗外濕漉漉的街景,曲黎微卷的眼睫慢慢擡起,很久都沒有說話。兩道視線安靜地從她的側臉上滑過,最後又重新落回了原地。
車輪轉動,駛出市區,最後一路向着不遠處的舟山而去。
從主城越往外走,人影越少,樹影越多。
最後黑色的濕潤瞳孔中晃過一片片成群的綠色松柏,伴随着雨裡清新可聞的冷松氣息,一行車終于熄了火。
舉着傘,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樣。曲黎跟着父親的腳步,邁過一道又一道石坎,最後安靜地站立在了母親的墓前。
被打濕的黑色石碑,碑上還落有被連日的細雨打下的枝葉和松針。
拄着手杖,小心地蹲下身,曲江山伸手輕輕拂去落在石碑照片上的水珠。看着照片上熟悉的笑顔,男人蒼老冷肅的臉上也慢慢浮出了一抹笑。
“阿顔,又見面了。”
冷風拂過山崗,卷挾着低沉的聲音碎調飄向遠方。同一時刻,逐漸加大的雨勢砸在傘面,清脆的聲音似是在這裡長眠的人,與來訪者無聲地道句你好。
放下手裡的山茶花,曲黎與照片上的人同樣漂亮透徹的瞳孔對視,任由斜飛的落雨打濕自己的發尾,女孩的聲音安靜柔和。
“媽媽,好久不見。”
距離上一次見面,又是将近一年。
蹲在墓前,耳邊聽着父親每一年不變的絮叨,曲黎歪了歪頭,雙手抱在膝頭,安靜地望着黑色石碑上母親的照片。
車禍太突然,王若顔并沒有準備好的遺照。這張照片,還是她去世那年生日曲江山專門給她拍的留影。
不再需要許願,時光真正地永遠在她身上實現了定格。雖然,定格的時間比所有人都以為的要早。
誰能預料到了?
原本是因為擔心女兒病情,害怕女兒年少早逝的王若顔,最終卻是在去寺廟替女兒祈願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紅顔早逝,這是各大報業當年給予王若顔的判詞。
的确,哪怕早已不再是年輕時候,但時光似乎總是格外優待美人。在王若顔的身上時間流逝的痕迹并不明顯,反而可能因為生活富足安甯,女人的氣質也更加甯靜平和。
鼻尖往肘彎裡埋了埋,聽着父親開始分享自己手術成功的好消息的曲黎,安靜地望着墓碑上的母親沒說話。
每年清明,她總是話少的。
隻是今年山上的雨,似乎也格外的大。
冷風穿過了樹梢,吹動本就斜飛的小雨,墜落的雨絲徹底越過了傘面劃出的安全界限。冰涼的溫度從曲黎的鼻尖蔓延開來,但還沒等到她瑟縮——
黑色皮鞋移動,無聲地在墓地側方落下一塊黑影。
垂眸,曲黎側了側頭,不意外地看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自己身旁的陳夜。
同樣放下了手裡的花,但似乎不急着後退,早就長得足夠高大的男人,側望着石碑,就這樣安靜地擋住了一側吹來的所有風雨。
時光的影子,似乎在他身上得到了具象化。
明明曾經也隻是王若顔身前不愛說話的小男孩,現在,卻早就已經長得比所有人都高了。
“阿黎,再披件衣服吧,你剛做完手術不久别感冒了。”
脫下外套彎腰罩在曲黎肩上,同樣上前一步的程南把傘暫時先遞給了旁邊的陳叔,直到看着曲黎聽話地裹好外套才重新站好。
不同于身形更高大的陳夜,程南身影修長,氣質溫和,可能是學醫的原因,看着總是似乎更會照顧人一些。
原本正守在墓前的曲江山聽到聲音回過頭,見到這一幕,老人頓了頓,卻是突然伸出了手。
“阿南,你過來。”
沒有看其他人,沒有看任何人,老人的雙眼隻望着腳步沉穩地從曲黎身後走向自己的程南。
曲江山暗沉的目光落在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年輕人臉上,最後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慢慢地在墓前站了起來。
這不是程南第一次陪同曲黎來祭拜了。應該說,自從王若顔去世後,哪怕再忙,程南每年總會抽空陪同曲黎過來。
如果是他,想來阿顔也會放心了。
“你小時候,你王姨就很喜歡你。”
仿佛是回想起了什麼愉快的往事,曲江山臉色的神情有些恍惚的愉悅,看着面前人的目光也越發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