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與幕僚商讨黃尚書之孫的案子，幕僚說道：“黃尚書曾做過您的老師，與您親近，然其孫子所犯之罪确鑿。受害者出身寒門，不過是文才出衆，壓了世家公子一頭，卻遭黃五郎當街毆打報複。此案陛下越過京兆尹與大理寺直接交于您，恐怕正是要看您的态度。”

“父皇的意思……”太子沉吟片刻，示意他說下去。

幕僚便道：“京兆尹愛惜羽毛，從不站隊，隻忠心于陛下。然他亦出身大族，與吏部黃尚書交情笃深。至于大理寺卿，他出身寒門，得皇後提攜才走至今日。此二人似乎都與本案無關，卻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太子皺着眉：“此案可大可小，皆看審案者偏向。這些年來，父皇緻力于提拔寒門，卻屢屢受世家挾制。許是要以此案，施恩寒門？”

幕僚搖頭輕歎：“依我看來，陛下的意思恐怕與封禅有關。”

“哦？”太子轉頭看向他：“怎麼說？”

幕僚垂首：“陛下此去泰山，要與皇後同行，朝中便隻剩下您作監國。陛下有意提拔寒門，勢必會帶着幾位寵臣同去，意為造勢。如此，留下馮、宋二位宰相輔佐與您，太子認為此事是好是壞？”

“不好也不壞。”太子有些意會到他的意思：“父皇有意鍛煉我，但卻認為我太過仁厚，壓不住這二位老臣？”

幕僚作揖：“正是，是以陛下将此案交于您，意在試探。陛下想看，您是會因交情偏私，還是能公正處置。”

“公正啊，”太子低吟：“這份公正可不好把握。”

陛下對世家與寒門的平衡要把握在這份‘公正’裡，太子該顯露的果決，不近人情也要放入這份‘公正’裡。

“父皇這是要我自斷其臂啊。”太子按着額角，腦袋有些發痛：“黃尚書獨獨得了這一個金孫，若我處置太過，必定要與其離心。”

太子垂下眼，回想自己羽翼不豐時，陛下珍惜憐愛，将身邊重臣都派去輔佐教導。當自己逐漸長大，陛下又逐漸憂心，不願看到他得世家擁戴。

皇後能借此拉攏寒門臣屬，培植自己的勢力。太子卻要時時刻刻演作仁厚、不争之态，隻求君父晚些、再晚些生疑。

太子将世家與自己的關系平衡經營多年，如何不艱辛。當下，皇帝卻要他漏出獠牙，轉頭對付自己的左膀右臂。可真當他撕咬下臂膀上的肉，皇帝又真的滿意了嗎？

他隻會生疑，太子果然暗藏鋒芒。

太子頭疼地将幕僚送走，心下煩憂不已，突聽内侍傳報，外祖成國公夫婦求見。他這才想起，幾日前允了二人的拜帖。

将煩心事壓下，太子連忙出去迎接。成國公夫婦苦着臉，一見他便抓着不放，苦苦哀求：“你姨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可這般待他呀！”

太子聽他們咒罵皇後，眉眼間俨然生出不悅。縱然他們天家内部有矛盾，也容不得外臣放肆。但顧及身份，又将這份不悅壓下去，轉而扶起二人，溫聲道：“薛家的事兒我也聽說了，隻是薛家姨父貪污受賄為真，父皇母後怒極，我也不好求情。”

“自家的事兒，怎麼不好說？”成國公被太子攙起來，又想到自己可憐的兒子，苦苦哀求他：“你舅舅也是可憐，怎可流放去嶺南呀！你想想你舅舅待你多好，你定要為他多多轉圜呀！”

太子垂眼應是，做足賢孫的姿态。将人打發走，轉頭就将此事抛之腦後。回到殿内，臉上複為冷漠，忍不住勾起唇角嗤笑:父皇對王家這般寬容，屢屢縱容他們拖皇後後腿，是否就會覺得安心。

一個毫無母族勢力，一心替他打理江山的賢妻。與自己這個仁厚愚蠢的兒子，無底線縱容身邊人，是否會讓他舒心？

……

“太子！”茶盞擲到地上，瓷杯四分五裂，皇帝撫着頭叱罵：“你偏私過甚，毫無公允之道，如何做得好一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