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青姐姐回來了?”觀徽從太子妃寝宮出來的時候,恰逢遇到通紅着一雙眼睛的松青。白駒過隙,此時已是二月初,再過些日子便該過年了。
今年帝後等人不在宮中,太子不欲再大辦宴席。縱使如此,宮人們也為十日後皇宮裡的小宴忙昏了頭。這樣繁忙的時刻,按照慣例,宮中得主子恩赦的宮人卻可在這幾日裡,往皇城口與家人相見團聚。
松青用袖子抹了淚,看到觀徽肩上背着的布袋,那是她一貫用來放書本筆墨的。不由笑道:“阿徽,都要過年了,你還這般勤奮。”
到了年關,趙良娣給宮人們的賞賜都發下來了。太子妃也開了自己的嫁妝私庫,給身邊的人賞了不少好東西。松青難得見一回家人,太子妃亦另備了賞讓她送與家中。
可以說,大多得臉的宮人,都是笑着過年的。就連觀徽,去桐元殿一趟,也得了一副金頭面與一袋子銀瓜子。
回到承宣殿,廊下聚了嗑瓜子賞雪的宮人們,坐在石階上好不愉快。此處不比别的主子殿裡,她們隻要照顧好郡主一人。李素威又年幼,有趙良娣看管着,過節時也不需要她們替主子盤賬送禮,好不輕松。
觀徽回到房裡将書本與賞賜放好,來到外邊,宮人們興奮地沖她招手。觀徽走過去,見她們的表情就知又是聽了什麼八卦。
手裡被塞了一把瓜子,逐伢興沖沖與她道:“你可知宋良媛宮裡的含露?”
觀徽心裡一顫,下意識看她們的表情,不解道:“沒聽說過有這位姐姐呢。”
“可不是,”逐伢說:“若非是宋良媛宮裡的蔡嬷嬷是個大号角,我都不知曉有這個人。”
觀徽放下了心,原還怕是張宮正徹底舍了棋子,才惹出動靜。
宮裡頭能見家人的宮女不多,早按照日子将姓名編成冊送到趙良娣案上。觀徽見到含露在冊,猜着張宮正許是以照顧家人為由牽制含露。讓江桃在含露見了家人第二日再送去字條,也是想加重含露對己方的信重。
她與江桃的手伸不到宮外,自然探聽不到含露的底細。隻是觀徽見張宮正行事愈發急躁,既已投誠太子,含露于張宮正而言又是一步廢棋。殺不得,用不得,定不會再投多餘的心思在她家人身上。
逐伢半是同情,半是八卦地将蔡嬷嬷宣揚的含露家中事講了,啐了一聲:“幸而你不在,午時那老婆子就來咱們殿裡,她那沒臉沒皮的,哎……逐枝,你學話講給阿徽聽。”
逐枝笑嘻嘻應了,兩撇眉毛一高一低,鼓着腮幫子學嘴:“好丫頭們,你們心腸好,每人舍半錢銀子出來幫幫我那可憐的含露喲!什麼!還錢?發善心的事兒談什麼還錢!”
宮人們嬉笑着倒成一片,逐枝還在心疼自己送出去的十幾個銅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給了含露,那老婆子一向是個貪财的,哎我就不該發善心……”
逐枝大喊:“阿徽,你哪兒去?”觀徽匆匆跑入房内,又抱着錢袋子出來,逐伢看着她背影感慨:“到底年紀小,見的苦事兒少,心腸才軟呀。”
觀徽走去芷風閣的路上,心裡不是沒有愧疚。若她沒有在一開始将張宮正的暗哨扯下水,或許含露的伯父看在銀錢份上,安安分分就将含露的弟妹養大。可要問她是否後悔,她又豈能保證此刻瀕死的不會是江桃,甚至是她自己呢。
她的身上壓着天大的秘密,有這份‘偷梁換柱’的欺君之罪在前,潥溁縣主便隻會恨不得她像透明人一樣永遠隐于掖庭中。或許若是能病死,便再好不過了。
若她不想着逃出來,走到人前,讓人記住她,或許有一天她真的就死在皇宮中的某個角落裡。縱使不是默默無聞的死去,觀徽也絕不甘心日複一日幹着可以見到頭的粗活,或是成為舞姬一生不得自由。
受人擺布的日子,她再也不要過。
越走近芷風閣,觀徽的心便更堅定。隻是停在那棟閣樓前,她仰頭望去,忽地想:隻是給錢,便能将人救出來了嗎?黑心的長輩能賣侄女一次,就不會有下一次了嗎?若要粉飾太平,就要一輩子将自己賣命的銀子交給他嗎?
乞求他人的憐惜才能保住的平安,算什麼平安。
她又折返回去,寫了張字條夾在指尖。逐伢等人見了她,觀徽隻說自己忘拿了東西。再回到芷風閣,向宮人問了路,對方闆着臉指了個方向。托蔡嬷嬷的福,這兩日來安慰含露的人多了,觀徽的出現便不顯得奇怪。
含露見到來人,眼睫輕顫。打開觀徽給她的錢袋子一看,吃了一驚:“這……”她掂了掂,一袋子滿當當的銀瓜子少說值十來貫。
含露想說些什麼,要拒絕又不舍得,要接下又與對方不熟悉。猶豫間,觀徽已然離開了。她怔怔地坐回床上,心下嘲笑自己,竟到了此刻還在意什麼臉面。
忽地,感覺手撐着的位置有些不對。她低下頭,才發覺有一張字條順着自己的袖袋滑了下來。展開,是一手規整到看不出誰書的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