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趙良娣反應如此激烈，齊娘子都有些悔自己說漏嘴了。這樣的消息，鄭府不遞進宮來，許是有理由。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裝不曉得：“鄭府與咱們家有些七拐八彎的親戚關系，雖沒往咱們家遞喪訊，倒是從别的親戚口裡聽說了些消息。”

齊娘子歎口氣，拉着趙良娣坐下，緩緩道：“這女人生産就是從鬼門關走一遭。毛家阿姊可憐，都挨到足月了，偏生孩子不肯出來。我也是才曉得，孩兒在母親體内時日過長，容易胎大難産。”

趙良娣握着她的手緊了又緊：“那孩兒如何？”

齊娘子也覺得可憐，歎氣道：“生下一對龍鳳胎，女孩在肚子裡就沒了氣，男孩瘦弱些，倒是活下來了。”

……

馬車才出了皇城，李素威興沖沖挑起布簾，沿路指着糖人、蒸糕、葫蘆串叫宮人買下。馬車内的小幾上堆滿了吃食，觀徽趕忙将用來煮茶的小炭爐挪遠了些，免得将糖熱化了。

皇家的馬車停在鄭府門前，人還沒探出頭，鄭府的門房已然趴在地上做起了腳墊。李素威皺了眉，避開他跳到地上。馬車顫動，棕馬跟着躁動起來，馬夫用鞭子頭敲了一記馬屁股。待馬匹平緩下來，觀徽抱着那堆零嘴緊随其後，叫逐枝扶着，也沒踩在門房身上。

擡頭間，便見鄭府門前挂着白幡。觀徽忙拉住那拍着灰站起來的小厮問：“府中出了什麼事？”

……

幾滴水順着柚葉從淨瓶中彈出，落到跪于靈堂前的鄭婉月臉上。鄭大娘子站于大師旁，手中撚着一串佛珠，嘴裡不住念着經文。

童子捧着淨瓶回到師傅身邊，向鄭大娘子行一禮，道：“明日便是少夫人走的第十五日了，第三輪法事當在今夜子時做，不知家中供品、金銀元寶、雞狗畜生之血可準備妥當？”

鄭大娘子連忙道：“都備好了，随時能用。”

童子點頭：“金銀元寶可多準備些，少夫人走往生路，在地底下亦少不得打點。”

鄭大娘子自無不應。

鄭婉月回過身，蒼白的唇瓣張合，說話時氣虛不已：“大師，先前兩場法事皆是在正午時分，緣何此次要在夜裡？”

童子看師傅一眼，昂首答道：“午間陽氣重，魂身不得近宅邸，本是好事。然鄭少夫人貪欲過重，入不得輪回。此次夜間做法，也是要為鄭少夫人斬斷塵緣往事，送她入輪回。”

鄭婉月急道：“我娘還有何心願未了？”

大師下意識看向鄭大娘子的方向，後者輕聲呵斥鄭婉月：“月娘，不可對大師無禮。”

鄭婉月身子搖擺幾下，鄭大娘子心疼地扶住，道：“潤娘心願，不過是放心不下你姐弟二人……我可憐的月娘，為你娘做法事淨身，要餓上你七天七夜，瞧你這小臉……”

鄭大娘子憐惜地将鄭婉月鬓間碎發梳理到耳後，嘴裡憐惜地勸她放棄，鄭婉月卻堅定非常：“我是娘的女兒，隻恨不能盡孝，餓幾天又算得了什麼。”

鄭大娘子摟住她，柔聲道：“我可憐的孩兒，你才這般年紀，你弟弟更是一出生就沒了娘。你二人便是此間血緣最近之人，隻恨我年邁，若是你爹續娶，還不知我可憐的兩個孩兒要如何吃後娘的苦頭！”

鄭婉月被摟抱着，已是不知多少次聽到這樣的話。略有些麻木地擡手擦去祖母臉上的淚迹，心中忽的升起一個念頭：弟弟那麼小，那麼可憐，他是我娘留下的最後一抹血脈，我該留在家裡好好照顧他。

大師領着弟子繞着靈柩念經祈福，供桌上的瓜果點心随着他們的離去被丫鬟撤下。隐約能聽見嬰孩的啼哭，門被落上鎖，擋住了光照。靈堂陷入一片暗色中，鄭婉月規矩地跪在靈堂中央，按着大師所說一字字念着經文。

太多日不曾進米水，鄭婉月的眼前時不時一陣發黑。身子晃蕩，又靠着一股意志爬起來跪好。昏暗的室内，僅靠着一隻白蠟燭照亮書上的經文。

鄭婉月的眼皮分分合合，眼前黑白交錯，腦中的意識越來越混沌，嘴中的經文從斷斷續續逐漸演變成模糊地呢喃。

屋外的動靜她也聽不清是什麼了，身子晃蕩着向前栽去的時刻，靈堂門前傳來一陣巨響。沉重的木門晃晃蕩蕩，與鄭婉月搖擺的身子一樣，向前撲去。

光亮終于照亮這片廳堂，兩道焦急的身影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