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發生了——簡直不可思議——那條蛇癱倒在地闆上,柔順得像一堆又粗又黑的澆水軟管,眼睛盯在哈利身上。哈利覺得自己的恐懼一點兒點兒地消失了。他知道蛇不會再襲擊任何人了,至于是怎麼知道的,他說不上來。
他擡頭看着賈斯廷,咧開嘴笑着。他以為會看到賈斯廷臉上露出放松、困惑或感激的表情——而決不可能是憤怒和驚恐的。
“你以為你在玩什麼把戲?”他喊道,不等哈利來得及說話,賈斯廷就轉身沖出了禮堂。
斯内普走上前去,揮了揮他的魔杖,蛇化成一縷黑煙,消失了。斯内普也用一種令他感到意外的目光看着他:那是一種又狡猾、又老謀深算的目光,哈利很不喜歡。他還隐隐約約地意識到四周的人群都在不祥地竊竊私語。就在這時,他覺得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服後襟。
“走吧,”羅恩在他耳邊說,快走——走吧...”
羅恩領着他走出禮堂,赫敏腳步匆匆地走在他們身邊。當他們出門時,人們紛紛向兩邊退讓,好像生怕沾惹上什麼似的。哈利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羅恩和赫敏也不作任何解釋,隻是一路拽着他走,一直來到空無一人的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然後,羅恩把哈利推進一張扶手椅,說道:“你是個蛇佬腔。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我是個什麼?”哈利問。
“蛇佬腔!”羅恩說,“你會跟蛇說話!”
“我知道了,”哈利說,“我的意思是,這是我第二次這麼做了。有一次在動物園裡,我無意中把一條大蟒放了出來,大蟒向我表哥達力撲去——這事情說來話長,當時那條大蟒告訴我,它從未去過巴西,我就不知不覺把它放了出來,我不是有意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已是個巫師...”
“一條大蟒告訴你,它從未去過巴西?”羅恩用微弱的聲音問道。
“怎麼啦?”哈利說,“我敢打賭,這裡的許多人都能做到這一點。”
“哦,他們可做不到,”羅恩說,“這不是一種稀松平常的本領。哈利,這很糟糕。”
“什麼很糟糕?”哈利問,開始覺得心頭生起怒火。“所有的人都出了什麼毛病?聽着,如果不是我叫那條蛇不要襲擊賈斯廷——”
“哦,這就是你對它說的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當時也在場,你聽見我說話的。”
“我聽見你用蛇佬腔說話,”羅恩說,“就是蛇的語言。你說什麼都有可能。怪不得賈斯廷驚恐萬狀呢,聽你說話的聲音,就好像你在慫恿那條蛇似的。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你知道。”哈利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我說的是另一種語言?可是——我沒有意識到——我怎麼可能說另一種語言,自己卻不知道呢?”羅恩搖了搖頭。他和赫敏都顯得心情沉重,就好像有人死了似的。哈利不明白有什麼事情這麼可怕。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阻止一條醜陋的大蛇把賈斯廷的腦袋咬掉,這有什麼不對呢?”他說,“隻要賈斯廷沒有加入無頭鬼的行列,我是怎麼做的又有什麼關系呢?”
“關系重大,”赫敏終于壓低聲音說話了,“因為能跟蛇說話是薩拉查·斯萊特林的著名本領。所以,斯萊特林學派的象征才是一條蛇啊。” 哈利張大了嘴巴。
“正是這樣,”羅恩說,“現在,全校的人都會認為你是他的曾曾曾曾孫什麼的...”
“但我不是啊。”哈利說。他産生了一種他無法解釋得清的恐慌。
“你會發現這一點很難證明,”赫敏說,“他生活在大約一千多年以前;就我們了解的所有情況看,你很可能是他的傳人。”
那天夜裡,哈利好幾個小時都睡不着覺。他透過床四周的帷布的縫隙,注視着片片雪花飄過城堡的窗戶,感到心頭一片茫然。他可能是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後裔嗎?畢竟,他對父親的家庭一無所知。德思禮夫婦總是禁止他詢問有關他那些懂魔法的親戚的情況。哈利悄悄地試着用蛇佬腔說話,但怎麼也說不出來。似乎隻有與一條蛇面對面的時候,他才能做到這點。
“可是我屬于格蘭芬多啊,”哈利心想,“如果我有斯萊特林血統,那頂分院帽就不會把我放在這兒了...”
“哈哈,”他腦海裡一個難聽的小聲音說,“可是分院帽本來是想把你放在斯萊持林的,你難道不記得了?”
哈利翻了個身。第二天他會在草藥課上見到賈斯廷,到時候他要向賈斯廷說明他是在把蛇喝退,而不是慫恿它進攻,其實(他用拳頭敲打着枕頭,憤憤地想,這連傻瓜也應該看得出來啊)。
然而,第二天早晨,從夜裡就開始下的雪變成了猛烈的暴風雪。這樣,本學期的最後一節草藥課便被取消了。斯普勞特教授要給曼德拉草穿襪子、戴圍巾,這是一項需要慎重對待的工作,她不放心交給别人去辦。現在,讓曼德拉草快快長大,救活洛麗絲夫人和科林克裡維的性命,是至關重要的。哈利坐在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的爐火旁,心中十分煩惱,而羅恩和赫敏趁着不上課的工夫,在玩一種魔法棋的遊戲。
“看在老天的份上,哈利。”赫敏看到羅恩的一個主教把她的騎士從馬上摔下來,拖出了棋盤,便有些氣急敗壞,“如果你把這事看得這樣重要,就去找找賈斯廷。”
于是,哈利站起身,從肖像洞口出去,心想,賈斯廷會在哪兒呢?由于厚密的、灰暗的雪花在天空飄舞,封住了每扇窗戶,城堡比平常白天要昏暗許多。哈利渾身顫抖着走過正在上課的教室,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裡面的情況。麥格教授正朝一個人大喊大叫,從聲音聽,那人把他的朋友變成了一隻獾。哈利克制住想去看一眼的沖動,繼續往前走。他想,賈斯廷也許利用這會兒不上課的時間在補習功課呢,于是決定先到圖書館找找看。
真的,圖書館後排坐着一群赫奇帕奇的學生,他們本來也應該上草藥課的,但是,看樣子他們并不是在溫習功課。哈利站在一長溜一長溜高高的書架之間,可以看到他們的腦袋湊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談着一個有趣的話題。他看不出賈斯廷是不是在他們中間。他正要朝他們走去,突然,他們說的幾句話飄進了他的耳朵。他停住腳步,躲在隐形書區裡,側耳傾聽。
“所以,不管怎麼說,”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孩子說,“我叫賈斯廷躲在我們的宿舍裡。我的意思是,如果波特認準了要把他于掉,他最好暫時隐蔽起來。當然啦,賈斯廷自從不小心對波特說漏了嘴,說他是個天生的麻瓜之後,就一直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賈斯廷居然還對波特說他曾經上過伊頓公學。對着斯萊特林的後裔,這種話可是不能随便亂說的,是吧?”
“這麼說,厄尼,你能肯定就是波特?”一個梳着金色馬尾辮的姑娘急切地問。
“漢娜,”大個子男孩嚴肅地說,“他是蛇佬腔。大家都知道,這是黑巫師的标志。你難道聽說過哪個正派巫師能跟蛇說話嗎?他們管斯萊特林本人就叫蛇語通。”
聽了這話,大家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開了。厄尼接着往下說:“還記得牆上寫的話嗎?‘與繼承人為敵者,警惕。’波特與費爾奇吵了一架,很快我們就得知,費爾奇的貓遇難了。那個一年級新生克裡維,在魁地奇比賽中惹惱了波特,趁他躺在爛泥裡的時候給他照相。我們接着便了解到,克裡維也遇難了。”
“不過,他看上去總是那麼友好。”漢娜猶豫不決地說,“還有,對了,當年是他使神秘人消失的。他不可能那麼壞,對吧?”
厄尼神秘地壓低聲音,赫奇帕奇們湊得更緊了,哈利倒着身子挪近一些,以便能聽清厄尼的話。
“誰也不知道,當年他遭到神秘人襲擊時,是怎麼死裡逃生的。我的意思是,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他還是個嬰兒。他應該被炸成碎片才是啊。隻有真正威力無窮的黑巫師才能逃脫那樣的咒語。”他的聲音更低了,簡直跟耳語差不多,他說:“大概正是因為這點,神秘人才想首先把他弄死,他不希望又出現一個‘魔頭’跟他較量。我不知道波特還有什麼别的法術瞞着大家。”
哈利聽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從書架後面走了出來。他如果不是感到這麼氣憤,就會發現眼前的景象十分滑稽:一看見他,每個赫奇帕奇都吓得呆若木雞,厄尼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你們好,”哈利說,“我在找賈斯廷·芬列裡。”赫奇帕奇學生們最擔心的事情顯然得到了證實。他們都驚恐地看着厄尼。
“你找他做什麼?”厄尼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想告訴他,在決鬥俱樂部裡,那條蛇究竟是怎麼回事。”哈利說。
厄尼咬了咬慘白的嘴唇,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說:“當時我們都在場。我們看見了是怎麼回事。”
“那麼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我對蛇說話之後,他就退回去了?”哈利說。
“我隻看見,”厄尼固執地說,盡管他全身不停地發抖,“你用蛇佬腔說話,催着蛇向賈斯廷進攻。”
“我沒有催蛇向他進攻!”哈利氣得聲音發抖,“蛇連碰都沒有碰到他!”
“就差一丁點兒。”厄尼說,“假如你想打我的主意,”他急匆匆地說,“我不妨告訴你,你可以追溯到我們家九代的巫師,我的血統和任何人一樣純正,所以——”
“我才不關心你有什麼樣的血統呢!”哈利狂怒地說,“我為什麼要去襲擊麻瓜?”
“我聽說你恨那些和你住在一起的麻瓜。”厄尼迅速說道。
“和德思禮一家住在一起,不恨他們是不可能的。”哈利說,“我倒希望你去試試看。”
他猛地轉身,怒氣沖沖地走出圖書館,平斯夫人正在擦一本大咒語書的鍍金封面,擡頭不滿地瞪視着他。哈利跌跌撞撞地沖進走廊,根本沒注意往哪裡走,他實在是氣糊塗了。結果,他一頭撞上了一件東西,那東西又高大又壯實,把他頂得向後跌倒在地。“哦,你好,海格。”哈利說着,擡起頭來。
海格的臉被一頂沾滿雪花的羊毛盔式帽遮得嚴嚴實實,但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因為那穿着鼹鼠皮上衣的身軀,幾乎把走廊完全填滿了。他的一隻戴着手套的大手裡拎着一隻死公雞。
“你還好嗎?哈利?”他說,一邊把盔式帽往上拉了拉,以便說話,“你怎麼沒有上課?”
“取消了。”哈利說着,從地上爬起來,“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海格舉起那隻軟綿綿的公雞。“是這學期被弄死的第二隻了,”他解釋說,“要麼是狐狸,要麼是一個吸血的妖怪,我需要校長允許我在雞棚周圍施個咒語。”
他用沽着雪花的濃眉下面的眼睛更仔細地看了看哈利。
“你真的沒事嗎?你看上去很生氣,很不開心。”
哈利沒有勇氣把厄尼和其他赫奇帕奇的學生剛才議論他的話再說一遍。
“沒什麼。”他說,“我得走了,海格,下一節是變形課,我得去拿我的書。”
他走開了,腦海裡還想着厄尼議論他的話。
“賈斯廷自從不小心對波特說漏了嘴,說他是個天生的麻瓜之後,就一直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哈利重重地踏上樓梯,轉向另一道走廊。這裡光線特别昏暗,一塊窗戶玻璃松動了,一股凜冽的狂風吹進來,把火炬撲滅了。他走到一半,突然被躺在地闆上的什麼東西絆倒了。
他轉過臉,眯起眼睛,看看是什麼絆倒了他,頓時,他仿佛覺得他的胃液化成了水。
賈斯廷·芬列裡躺在地闆上,渾身冰冷、僵硬,一種驚恐萬狀的神情凝固在他臉上,他的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闆。這還不算完,他旁邊還有一個人物,哈利從未見過這樣離奇怪異的景象。
那是差點沒頭的尼克,他不再是乳白色和透明的了,而變得渾身烏黑,煙霧缭繞,一動不動地平躺着懸浮在離地面六英寸的地方。他的腦袋掉了一半,臉上帶着與賈斯廷一模一樣的驚恐表情。
哈利趕緊站起來,呼吸急促,心髒狂跳,像一面小鼓在胸腔裡敲擊。他迷亂地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四下張望,隻見一行蜘蛛急匆匆地拼命逃走了。他聽不見别的聲音,隻有走廊另一頭教室裡隐約傳來老師的說話聲。
他可以逃走,沒有人知道自己曾經來過這裡。但他不可能讓他們躺在這兒,自己一走了之.他必須找人幫忙。會有人相信他與這件事無關嗎?他站在那裡,驚慌失措。就在這時,他旁邊的一扇門砰地被撞開,專愛惡作劇的皮皮鬼一頭沖了出來。
“啊,原來是小不點兒波特!”皮皮鬼咯咯地笑着,連蹦帶跳地從哈利身邊走過,把哈利的眼鏡撞歪了。“波特在做什麼?波特為什麼鬼鬼祟祟——”
皮皮鬼一個空心跟鬥翻了一半,突然停住不動了。他頭朝下看到了賈斯廷和差點沒頭的尼克。他趕緊麻利地站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氣,沒等哈利來得及攔住他,他就直着嗓子尖叫起來:“動手啦!動手啦!又動手啦!是人是鬼都不能幸免啊!快逃命吧!動一手啦!”
咣啷——咣啷——咣啷——,走廊裡的門一扇接一扇地被推開,人們蜂擁而出。在那難熬的幾分鐘裡,場面極其混亂,賈斯廷有被人擠扁的危險,不停地有人站到了差點沒頭的尼克的身體當中。哈利發現自己被擠到了牆邊。這時,老師們大聲喊叫着,維持秩序。麥格教授一路跑來,後面跟着她班上的學生,其中一個的頭發還是黑一道白一道的。麥格教授用魔杖敲出一聲巨響,大家頓時安靜下來,她命令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教室。人們剛剛散得差不多了,赫奇帕奇的厄尼就氣喘籲籲地趕到了現場。
“當場抓住了!”厄尼臉色煞白,戲劇性地用手指着哈利,大聲喊道。
“夠了,厄尼!”麥格教授嚴厲地說。皮皮鬼在頭頂上飄來飄去,俯視着整個場面。這時候咧開嘴巴,露出一臉壞笑:皮皮鬼一向惟恐天下不亂。當老師們彎腰查看賈斯廷和差點沒頭的尼克時,皮皮鬼突然唱了起來:“哦,波特,你這個讨厭鬼,看你做的好事,你把學生弄死了,自己覺得怪有趣——”
“别鬧了,皮皮鬼!”麥格教授吼道,皮皮鬼沖哈利吐着舌頭,急促地後退着逃走了。
賈斯廷被弗立維教授和天文學系的辛尼斯塔教授擡到醫院病房去了,但是,似乎誰也不知道該拿差點沒頭的尼克怎麼辦。最後,麥格教授憑空變出一把大扇子,遞給厄尼,吩咐他把差點沒頭的尼克扇上樓梯。厄尼照辦了,扇着尼克朝前走,像一艘沒有聲音的黑色氣墊船。走廊裡隻留下哈利和麥格兩人。
“跟我來,波特。”她說。
“教授,”哈利趕緊說,“我發誓我沒有——”
“這事兒我可管不了,波特。”麥格教授簡短地回答。他們默默地拐了個彎,教授在一個奇醜無比的巨大的石頭怪獸面前停住腳步。
“冰鎮檸檬汁!”她說。這顯然是一句口令,隻見怪獸突然活了起來,跳到一旁,它身後的牆壁裂成了兩半。哈利盡管為即将到來的命運憂心忡忡,卻也忍不住暗暗稱奇。牆後面是道旋轉樓梯,正在緩緩地向上移動,就像自動扶梯一樣。哈利和麥格教授一踏上去,就聽見後面轟隆一聲,牆又合上了。他們旋轉着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最後,感到有些頭暈的哈利看見前面有一道閃閃發亮的栎木門,上面是一個獅身鷹首獸形狀的黃銅門環。
哈利知道他被帶到了哪裡。
這一定是鄧布利多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