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四起,明明要入冬了,空氣卻如同一鍋沸水,不斷冒泡、熱霧升騰,沉沉地包裹住難猜的心緒。
四下裡阒然寂靜,梁聿傾耳聽了一會兒,隔壁發出幾道重重的腳步聲以後就再也沒出現别的聲音。
他兀地喘出一口氣,将攥緊的被角松開,被他握過的部分皺巴巴地團在一起。
梁聿推開被子,牙齒都磋磨着,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緩慢靠牆坐起,灼熱的身體貼着冰涼的牆面。
他現在穿的睡衣還是梁慶的,對他而言大了許多,在梁初楹的被子裡捂了一會兒以後,這點兒布料浸滿了她身體的氣息,黏在皮膚上,無孔不入地融進梁聿的呼吸裡。
這味道對他來說是毒/品,絕不能觸碰,否則會成瘾。
皮膚的每一個毛孔都有細小的蟲在咬,骨頭裡也全長滿了蟲,要把骨髓都吃空,叫他不得不卑躬屈膝地低下頭去。
梁聿讨厭自己得這樣惡心的病。
——這全都要怪梁初楹。
窗簾一下一下地翻起一個角,秋夜的風魚貫而入,帶着很淡的血腥氣,稍微澆熄了一點骨頭縫裡漫生出的癢意,梁聿冷靜了些許,雙腿交疊着,阖着眼平複心緒。
梁初楹書桌上攤着的畫紙被吹起,擦過桌沿,發出細小的聲音,最後不偏不倚蓋在垃圾桶上,遮住老鼠被美工刀穿透的屍體。
夜裡空氣濕冷,髒污的血味被困在垃圾桶裡,不再散出去。
梁聿眼裡黑霧蘊沉,他緩了幾個呼吸,無言地從床上起來,穿好拖鞋去洗手間沖了澡,當晚連被子都沒蓋,在梁初楹床上凍了整整一夜。
他睡得很是不安,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見車禍,夢見梁慶拽着他一隻手将他拽進梁家,夢見他一擡頭,看見的是樓上梁初楹那雙水盈盈又絲毫不掩飾排斥的雙眸。
他的記憶時常是混亂的,很多時候梁聿都會自暴自棄地想,如果梁初楹真恨他恨到能拿刀穿透他的身體,自己就不至于這般整日整夜地煎熬。
身體下賤,心也沒好到哪兒去。
“…………”
第二天早上,梁初楹起床下樓,發現梁聿已經系着圍裙把早飯處理好了。
他剛從冰箱裡把果醬拿出來,上挑的眼睛輕眯了起來,嗓音柔和:“正打算去喊你,要先吃早飯嗎?”
因為昨夜的烏龍,梁初楹精神不算太好,昏昏沉沉地點了頭,咬了一口面包,心不在焉地嚼,琢磨了很久,跟梁聿說:“我昨天晚上給爸爸發過消息了,他說會請家政過來處理老鼠的事情。”
她看一眼桌上的早餐:“我的午飯以後也讓家政阿姨做吧,不麻煩你了。”
梁聿的手一頓,唇線繃得僵硬,但語氣還是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喜歡最近菜的口味嗎?”
他手指淡然劃過瓷盤邊沿,眼皮虛虛垂着,表情看上去有些難過,然後開始舊事重提:“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什麼也沒有發生。”梁初楹慌了一瞬,立馬截斷他的話,咬着下唇眼神飄忽不定。
梁聿将抹好果醬的面包端上桌,握住梁初楹手腕,指尖漫不經心地滑下毫厘距離,叫人覺得很癢。
從脊背到指尖的連線都變得僵硬,梁初楹隻能看着梁聿把她面前的面包換掉。
“吃這個吧。”梁聿淡笑,眼裡依舊黑沉沉的,“不用擔心,我什麼都不會提,隻是想說那隻老鼠已經被我處理掉了,今晚回自己房間睡。”
“在姐姐房間睡,叫人覺得很是折磨。”他斂住眼睫,心緒不明。
梁初楹不自在地将手鞭到背後擦了擦,被梁聿捉了個正着,他挺輕地“哈”了一聲,玩笑般開口:“還是那麼讨厭我,碰一下都嫌髒?”
“不是。”她皺着眉,極力忍耐着,“有點癢。”
雖然看那部片子的時候她囫囵吞棗,沒能真的記住什麼東西,但是認知突然被撕開一個大洞,對于這種接觸總還是覺得有些介意。
梁初楹經常感到很不妙,雖然她心裡是不喜梁聿的,但是不得不說他很會照顧人,體貼到梁初楹開始恐慌……
美洲有一種叫做“勒頸無花果”的植物,可以用修長的根系盤繞在樹幹上,區别于普通寄生植物,它最後能将種子種植在另一棵樹裡,在寄生的同時将宿主殺死。
最後是她會将種子埋進梁聿的身體裡,抑或是會反過來,似乎都不算什麼好結果。
梁初楹覺得自己不能當無法獨立行走的寄生植物,跟梁聿這樣心思重又敏感的人周旋下去又是個很費腦筋的活動,于是她強行轉了話題:“我還有個作業沒畫好,今天就不吃早飯了,急着去畫室。”
她逃似地拎起沙發上的書包,拿了自行車鑰匙就出門,落地窗映出她匆匆離開的身影。
梁聿定定看着,掐了下手指,視線沉沉墜回盤子裡,他散漫地把梁初楹咬剩下的面包默默吃完,剩下的都跟那隻老鼠的屍體悶在同一個垃圾袋裡被他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