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域是什麼?
精靈朋友說,它可能是這個世界的人類思考時産生的二氧化碳,由思考與感官認知交織出的一片時空整體,它本不該出現在現實世界,正常來講,它理應存于生靈集體構想的“不存在的空間”,一片虛無的潛意識之海。但我們這個世界顯然很特殊,特殊到出現異常情況。
“當人們的隔閡越來越深,灰域也會擴張,而且根據我的觀察,當引領世界的無罪者出現時,灰域的擴張速度會猛然增長,膨脹速率上至一個新的台階。很早有人發現了這一點,因此社會上出現了反對無罪者的群體,上一任無罪者索拉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主動退避,不發表任何意見,不做任何事。”
“無罪者……”我輕輕呼氣,“真是太他媽巧了。”
“所以,是灰域先制造無罪者,然後無罪者加速曆史到來,讓灰域得以膨脹?”
“這隻是理論,灰域内部的時間線很特殊,它極有可能同時存在過去與未來兩種概念,如此才能解釋為何無罪者是注定的先知者。也許時間隻是我們身處世界的幻覺……誰知道呢。”
我忽然明白了:我父母在救我!他們早就知道我是無罪者,知道我将帶來灰域的毀滅,我是先知,也是引領灰域毀滅世界的元兇,他們想救我!
我站起來想大聲叫喊,你們打死我吧!打死我吧!
我赫然發現我喊不出一點聲音,ctos在持續不斷地呼喊我的名字,我慢慢回過神來,我、艾爾莎、燃燭都好好地待在船上,艾斯利就在我右邊,他還趴在船舷上,凝望着遠處壯觀的灰域。我沒有站起來,我也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
我先抱了抱艾爾莎,艾爾莎驚得瞳孔都變豎了,然後我去抱燃燭,燃燭一把抓住我手腕:“你想幹什麼?你不會想尋死吧?”
艾斯利看着我:“貝納爾,你又看到了什麼?”
我放下蜜蜂ctos,打算離開,灰域制造了我,讓灰域吞沒我應該是最好的選擇。我轉身跳進灰色的虛無中,沒人抓住我,我在虛無中墜落,說是墜落,也可以說是上升,我已經喪失了方向感,不知道我會飄到哪兒去。
我感知到兇險與殺意,是那隻半透明的手,是奪心魔。它自認為等到了最合适的時機,最絕望的時機,為此它不惜跟蹤我進入灰域,隻為殺死我——那也正好,我本來是該死的。
我看到透明的手即将穿過我的胸膛,在未來與此刻的交錯中,強大的力量驟然爆發——
白星,燃燭曾經給我刻下的烙印,在鹿角之間懸挂的白星,它以無可匹敵的力量斥退灰域,奪心魔被熾烈光芒灼傷,發出非人的慘烈凄叫。
我無需轉頭,也能看到奪心魔被燃燭法術劈開的模樣,奪心魔沒有我熟悉的那張大姐的臉,隻是一隻形體扭曲可憎的怪物。它心髒極大,大半膨出肋骨,把皮膚擠得鼓鼓囊囊,鮮活得不斷跳動。身體被劈開,心髒随之破裂,飛出無數……我形容不出來的東西,溫暖,氣味,很熟悉。
“我知道,我們這一代人注定無法看到康米主義的實現,也許下一代也不能,再下下一代也不能,甚至還沒等到實現的那一天,世界就先被灰域毀滅了……但……誰知道毀滅後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也許灰域會重塑星球的陸地與大洋,将人們都退回最初的模樣,也許再度蘇醒的人們發現,灰域的吞沒隻是另一個世界的夢境,醒來生活還要繼續。所以,我們不會就此停下腳步,什麼都無法阻止我們。”
“不要因為我們的離去悲傷,終有一天,我會回到你身邊。”
溫暖的氣味包圍了我,在流淌光芒的海面上坐起,我睜開眼,我仍舊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人中很痛,臉燒燒的,肯定挨了幾巴掌,ctos還在我懷裡,艾爾莎關切地說:“我還以為你醒不來了。”
遊艇靜止在海面上,燃燭的鹿角在發光。我發現他的長發間多了一縷又一縷的白發,慌張到無所适從;“你是不是變老了?”
燃燭握住我的手:“沒事的,魔力消耗有些大而已。”
“夠了!”我大喊,“回去!我們回去!不在這待了!”
“我們在門廊崩潰區待了不到一刻鐘。”艾斯利發動遊艇開始慢慢倒退,劃開的漣漪波動整片海面,“ctos,我記錄得對嗎?”
“完全正确。”ctos的聲音有些古怪,滋啦滋啦的,仿佛被強信号幹擾到了,我更加害怕:“ctos,你不會已經變笨了吧?”
“貝納爾,不——用——擔——心。”ctos聲音變得斷斷續續,“這隻是分機——電磁——磁磁磁磁——信号——擾擾擾——锟斤拷燙燙燙。”
遊艇開始轉彎的時刻,ctos未完的話徹底滅聲,我晃晃ctos,撲打呼喚,ctos沒給我任何反應。艾斯利說:“沒事的!換個分機就好了!”
我說不出的難受:“換了分機的ctos還是原來那個ctos嗎?”
“當然是,ctos真實數據在數據中心,分機就是接收信号的,再不行,船上還有兩隻鳥呢。”
艾斯利開着船以最快速度遠離灰域,沒有了ctos,我變得失魂落魄,害怕在茫茫大海上徹底失去方向。艾斯利安慰我不用擔心,船上一直有衛星跟蹤定位指引方向,還有古老的機械六分儀,再再不濟還有星空能為我們指路,不會迷路的。
可是我依然害怕,害怕因為我的莽撞行為,灰域的必定失敗詛咒會沿着網絡感染ctos的服務器組,把它變笨,變得經常出bug,也許數據中心會因為一些奇妙的小事故突然一把火全燒了。我飯吃不好,覺睡不着,每天拍打着蜜蜂ctos試圖讓它發出一點聲音來,但是蜜蜂ctos始終沒有出聲。
我幾乎要哭出來,祈求上帝或者機魂什麼東西,讓ctos好歹能跟我說幾句話,認真考慮起要不要抓幾隻海魚給機魂當貢品,艾爾莎聽了我的想法隻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給我遞來一瓶褪黑素糖果:“吃點這個也許有用。”
“這是什麼?”
“一種對人體無害的激素,促進睡眠的。”
褪黑素糖果是酸甜的葡萄味,我疑心它是普通的軟糖,所謂褪黑素隻是一種起到心理安慰劑作用的營養劑,但出奇的是,我吃了後入睡真的變得簡單了些,而且一覺起來後,對ctos的擔心也變得安定了些。
每天吃一粒褪黑素入睡,直到回到芭蕉島,切切實實地踏上堅實的土地,可怕的、廣闊的灰域早已被我遠遠抛在身後,熟悉的ctos聲音歡迎我們的回來,兩隻小鳥飛到我肩膀上,一左一右。